第 38 章
天空陰霾, 狂風暴雨,駭浪驚濤。海水全向著一個方向瘋狂湧去。
船身在風浪裏劇烈搖擺,被海水飛速帶往旋渦邊緣,老航海員仍然呢喃著“神之啟”, 一臉狂熱。
他的領子被揪住了,臉上狠狠挨了一記。
船長猙獰了臉色:“不要妖言惑眾!你想死,我還不想死!你既然逃出來過, 就給我想辦法帶著我們再逃出去!”
說著,對著那些傻了眼的船上水手、舵手喝道:“傳令下去,馬力開足,不惜一切燃料, 立刻轉向!盡全力脫離旋渦!”
他不管什麽神之啟不神之啟的。這艘船上的客人, 多的是非富即貴和官方軍方背景的,如果船毀人亡,就算他能活著回去, 前途也全然毀了。
隻要有一線可能, 無論是為了自己的性命還是可能的前途,都要脫離這片區域。
在船長的全力指揮下,整艘輪船馬力全開, 向著海水湧去的相反方向全速前進。
但船上仍有些人心惶惶。畢竟海上的異象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有些客人和水手,甚至跪倒在地, 喃喃開始向上帝祈禱。
王勇等人倒是並不慌亂。從“旋渦”出現開始, 資深者手上的核心文本就一直在發熱, 散著金光。他們知道, 這旋渦大概率與融合點的線索有關,因此隻是好整以暇地等著船隻進入旋渦。
叫人驚奇的是達爾文。
作為當下時代極少見的不信上帝者,這位老先生在一眾船客的祈禱聲裏,很是淡定地則將自己的研究資料、筆記通通收到了包裹裏,一些生物樣本也早就存放起來,免得在輪船顛簸過程中,這些紙張和樣本亂滾著被拋出去而損壞。
他甚至還有閑心同王勇等人聊天,探討了一下自己的生存幾率和一些科學問題:
“海麵出現旋渦,在古代,木船如果直接被卷入,想要逃離,幾乎是沒有可能的。也就是當代蒸汽機船的科技的進步,讓這種海難的存活率提高了一點。隻可惜,這種程度的漩渦,卻幾乎是沒有逃離的可能了。”
說著,胡子一大把全白了的達爾文先生,眼睛幾乎閃閃發亮起來:“如今已經這個年頭了,照理來說,全球很少有海域尚未被探索過的了。這裏並非暖洋流交匯處,出現這種級別的漩渦,還有一個巨大的黑洞,難道真是所謂的神演化萬物的秘密入口?”
陳薇忍不住問道:“查爾斯先生,您不怕死嗎?”
達爾文笑道:“我這個歲數了,還有什麽可怕的?我的妻子愛瑪一向篤信上帝,柔韌堅強。有我沒我,相信她會一樣生活下去。我活下來的孩子也都長大了。我平生唯一的遺憾,不過是沒能徹底完成我的物種起源,收集到更多的樣本,將進化論的研究推進到新的高度。”
說著,老先生摸了摸自己的小包裹,笑了:“不過,我也不是唯一研究進化論的。隻可惜了我收集的這些樣本和筆記,沒有辦法留給我的同行、學生後輩。”
在達爾文的時代,進化論的觀點,並非他一個人獨有。
從更久遠的時代,關於生物起源的研究就陸續展開了。到了達爾文長成的時候,早已蔚為壯觀,全麵開花,隻是各家的研究成果分散,各有缺漏,並沒有被集中統合起來係統闡述。
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並非僅僅牛頓一人。
因此,麵對這等危及生死的海上奇詭局麵,年歲已高的達爾文雖有遺憾,卻顯得分外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躍躍欲試的好奇。
幾人話事間,本來就在風雨中晃蕩顛簸的輪船更是劇烈地一震,幾乎整個傾倒翻轉,船艙裏的東西也紛紛飛起,砰地砸在了地上。
眼疾手快的資深者們扶住了達爾文。
張玉道:“哥哥,你們保護珍珠。我出去,看看。”
少女臂挽紅綾,在幾乎九十傾倒的甲板上,在達爾文驚奇的目光裏,身姿輕盈,如履平地地奔了出去。
外麵的世界正風雨飄搖,陰雲萬裏,一派電影中的天災場景。
船長和船員試著挽回局麵的努力失敗了,船隻幾乎完全被瘋狂湧動的海水裹挾,衝向旋渦中心的巨大黑洞。
黑洞深不見底,直徑驚人。海水全旋入其中,如在海洋被活生生開了一個放水口。
張玉腳尖一點,衝向天空,借助混天綾的輕盈,在空中隨風擺動,稍稍停留了一會。便感到了黑洞裏吹出的風。那風竟然是幹燥的,隻是吹過海水而帶了濕氣。
那絕不是通往海底的尋常旋渦。
她落回船艙,在頻道裏向資深者們陳述了這一事實,肯定了眾人的猜測。
此時,這艘鐵皮的蒸汽機船早已不堪重負,徹底被海水所卷,幾乎完全傾倒,馬上就要卷入漩渦中心了。
張玉看了一眼那些正惶然地扒著柱子和牆壁尖叫哭喊的人群。她知道這些都和珍珠一樣,是內核層意象演化出來的,是文本生物而已。但仍鬆開混天綾道:“放大。”
紅綾應聲而舞,無限地放大,化作巨大堅韌的紅布,縮了起來,將整艘輪船裹在了混天綾當中,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紅球。
而船上的所有人隻見天空一黯,一片鮮紅。
隨後,猛然天地三百六十度翻轉,整艘船隻都晃得像要散架,眾人眼前一黑,大多數人都失去了意識。
張玉看著那被混天綾裹成的碩大“紅球”掉入旋渦中心,便腳尖一點,毫不猶豫地跟著它一起衝入了黑洞。
黑洞之內,世界瞬間顛倒。
裹著輪船的紅球,是從海上掉進去的,但從黑洞出來的時候,卻是從天上往地上落。
紅球砰砰砰在柔軟的平麵上彈了好幾圈,才慢慢消停下來,鬆開,放下了輪船,繞回少女手腕上。
盡管有混天綾卸去了墜地的絕大多數衝擊力,大部分的普通人仍然暈了過去,唯有資深者們晃了晃腦袋爬起來,打量著這片新環境。
這是一個奇異的世界,整體色調是嫩呼呼的,他們腳下踩著的不知道能不能背稱之為地麵的平麵,則是軟乎乎的,像果凍一樣Q彈,色調晶瑩剔透。
這柔軟的平麵,也是讓輪船基本安然無恙的重要因素。
放眼望去,是一馬平川的“果凍”平原。
耳邊則響著嘩啦啦的巨大水流聲。
抬頭看去,這片平原的天空則是一片正常天空的蔚藍,隻眾人頭頂有一個大洞,正泄著壯闊的海水瀑布。正是他們從海上落下的那個黑洞。
更為奇異的是,那海水瀑布從上空的黑洞泄來,卻沒有直接衝沒眾人和輪船所在的“平原”,而是一接觸柔軟的地麵,就沒入其中。
陶術稱奇:“這真不符合物理規律。更神奇的是如果海洋上有一空洞,海水全朝這裏傾倒,海平麵怎能維持原來的高度?”
褚星奇失笑:“這裏可不是現實世界噢。”
陶術聽了登時臉上一紅。他這一個月來在文本世界中,同達爾文、船長等人相處,一切都沒有什麽異狀,險些忘了這是文本世界的內核層,內核層光怪陸離,什麽情況都可能出現。
其餘資深者則探查著周圍的情況。王勇懷中的《科學發展史》發燙著,一道金光向一個方向探著,宛如催促著眾人前行。
他們正想順著核心文本的指引動身時,身後,達爾文醒了。
達爾文迷迷糊糊醒來,卻沒有什麽大礙,進入黑洞的時候,他正與資深者們一道,被保護得很好,很快就清醒了。
他訝然地看著周圍的環境,見輪船安然無恙地在遠處擱淺,船上客人都散落各地,胸口起伏,大約是還活著。
便吃驚道:“這是哪裏?”
看見王勇一行比較熟悉的青年們正站在那,他便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似乎想要同資深者們商議。
眾人對視一眼,卻不知道拿這個意象中的人物怎麽辦。
陳薇問道:王隊,怎麽辦,我們到了目的地了,還要帶著他行動嗎?
王勇胸口的金光在達爾文靠近的時候也更加發熱,王勇道:帶上,不差他一個。
眾人便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開始盤算待會達爾文如果開口,怎麽哄騙他。
誰料達爾文竟然自己開口道:“這裏難道就是傳聞裏的神演化萬物之地?”眼睛一時盯著那飛流直下,卻直直沒入柔軟地麵的海水瀑布,幾乎biubiu地閃著亮光。
王勇道:“查爾斯先生,我們也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墜入此處,大多數人都暈過去了,不知道如何出去。我們打算想先行去探索一番看看情況。您要與我們同去嗎?”
達爾文想都不想,連忙說:“我跟你們一起去。”
達爾文之後,珍珠也醒了。
但是她一醒來,一看環境,張大了嘴,下意識地拉住了張玉,似乎想說些什麽。
張玉問她:“怎麽了?”
珍珠張嘴想說話,卻又有點茫然,見眾人的視線都聚集過來,她便搖了搖頭,重新低下頭去了。
*
平楚市上空的玻璃罩內,異象頻發。
但遠在南國的郝主任一行人,卻陷入了僵局。
韓珍珠老人宛如記憶不清,說的話前後矛盾。她牙齒早就掉得差不多了,口齒不清,一邊說她確實編過《科學發展史》,一邊又堅定地說這不是她編的。
眾人再三詢問,她說來說去,依舊是如此說辭。
郝主任無法,隻得問那幹部道:“還有一位在世的老人,叫丁計劃的,住在哪?”
海南的幹部說:“住得離這裏不遠。”
郝主任一行人便出了屋子。
韓珍珠呆呆地坐在她的椅子上,看著眾人走遠了。
郝主任回頭看了一眼,搖搖頭,忽對海南的幹部道:“老人家一個人住在這裏,碰到台風之類的,要怎麽辦?這些都是為共和國獻出一生的基層科研人員。即使老人家無兒無女,也不能如此晚景淒涼。”
她屋子裏稍新一點的,竟然是逢年過節,走鄉串戶的幹部送上的慰問的米麵的包裝。
幹部無可奈何:“我們也勸過老人搬到我們統一新建的養老院裏,但是我們如果白天把她半哄半勸的勸下去了,第二天,就會發現老人家竟然自己摸黑摸回了這所老房子。隻能多安排年輕公務員結對子,逢年過節地多往老人這跑幾趟。”
郝主任道:“再想想辦法吧。”
海南的幹部點點頭稱是。
一行人漸行漸遠。郝主任最後回望了一眼。
身後,夕陽斜照,照著昔日瓊崖海島的氣象站舊址,將風箱的影子拉得極長。
韓珍珠老人背對著椰樹濤聲,孤獨地坐在低矮的椅子上,似乎目送著眾人遠去。
老人屋裏的收音機正開著,順著風,隱隱傳來傳來一則女主播字正腔圓的新聞:
“著名科學家侯盛明在病榻上,發表了對總體部不同意見.……”
郝主任歎口氣,終是下了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