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好久不見啊, ‘聖女’。”
半開的鐵門裏,正坐著一隻嘴角咧到壓根的貓。
它人立而起,穿著皮袍,腰上裝飾著人類的殘肢, 背著一個大口袋,爪牙鋒利得銀光一閃而過。
王勇的目光一凝:“是你們。”
蓋文也愣了一下:“貪婪之狼的司法官?”
這些穿皮袍的貓凶殘異常,以賄賂為食, 最喜歡剖開老人與兒童的屍體來取樂,裝飾皮毛。它們被貪婪之狼從幽冥中召回,久居在曠野之城,被命為曠野誌城的司法官。
隨即,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眼睛往大貓的身後一掃,眼珠子立刻紅了:
穿皮袍的貓身後,倉庫中本該金光熠熠的金子, 被一掃而空, 隻留下一些金屑。
貓笑嘻嘻地:“我也隻是奉命行事哦。”它的利爪上掛了一串鑰匙。
蓋文赫然認出,那把鑰匙和他手裏的倉庫鑰匙一模一樣!
“你殺了其他管理員?”
貓擺擺尾巴,笑嘻嘻道:“沒有哦。我沒有殺他們。這鑰匙是他們主動給我的。”
和蓋文一起保管鑰匙的還有三位出身貴族和大莊園主、大商人的格列佛, 他們一向對格列佛們不分貴賤,連那些大型人種的小商販、貧窮的農民、工匠都招攬進來而頗有微詞, 聽到貓的這番話, 蓋文沉默了片刻, 思及另外三位管理員, 心裏涼到了極點,卻沒有順著它的思路說下去,隻是盯著它身上的口袋,冷冷道:“畜牲,不需要你挑撥。把金子交出來。”
他知道,穿皮袍的貓熱衷於金子,它們的口袋堪稱無底洞,可以源源不斷地裝下金山銀山。
今日,他無暇去管背叛與否,隻要它拿出格列佛們積累的龐大數量的金子,補上虛空中通往理性之門的黃金路。
穿皮袍的貓隻有一隻,在怪物中它的危險程度也不是最高的,何況他身後還有六聖。不信拿不下它。
王勇幾人卻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不同於隻耳聞過穿皮袍的貓的蓋文,王勇幾人和這畜牲可謂是“老相識”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一件事……
果然,穿皮袍的貓咧著嘴道:“金子?我的口袋與我全族的口袋相通。現在你們的金子,我也不知道在哪裏哦。”
王勇幾人互相看了一眼,資深者們迅速出手,惡鬥一番,穿皮袍的貓被擒住了,他們翻開它的口袋,果然見到其中空空如也。
蓋文呆住了。
一行人上到地麵的時候,他坐在王勇等人肩頭,一言不發。
而此時,地麵上的戰鬥正僵持住了。
翻天印懸在空中,混天綾與乾坤圈飛舞,怪物們將倉庫所在密密圍住,卻不敢上前。
但活著的這一片的格列佛也不多了。張玉護在身後的幾個,是在資深者掩護下,終於從街上放棄街壘,退入翻天印保護範圍的。
他們遍體鱗傷,坐在地上,血源源不斷地浸紅了身下的泥土。
有擅長療傷的資深者,正動用能力為他們治療。
但這些格列佛傷得太重了,眼看著氣息奄奄,再也活不了。
蓋文請王勇把他從肩上放下來,蓋文趟過地上的血液,走到了還活著的一位格列佛身旁。
這個“格列佛”是正常人的體型,極為年輕,看著大約才十七八歲。身穿一件打著好幾個補丁的破舊外套。此時,這件外套也早已被血染透了。
他年輕到帶著一些稚嫩的麵龐漸漸蒼白,雙眼望著天空漸漸黯淡。
蓋文走近了他臉龐,聽到這個年輕人蠕動著失去了血色的雙唇,喃喃自語:“師傅總是打我.……不叫我睡覺.……克扣我的食物,我很多年都沒有睡好過了,他對我真壞……可是,天賦人權呀……我也生而自由.……理性王國裏,我就能睡好了,對不對.……”最後一句話,他是對著身旁的蓋文說的。聲音衰弱得幾不可聞。
他大概是手工工場裏的學徒。
蓋文狠狠地道了一聲是。
年輕人就再也不說話了。他的身體慢慢地縮小,肌膚上長出了一根根黑色的羽毛。徹底黯淡下來的雙眼一點點地重新睜開。手上長出了極其尖利的爪子。
張玉看了一眼呆呆的蓋文,歎了一口氣,召來翻天印,翻天印的紅光下,屍體的變化終止了。羽毛褪去,年輕人已經散去了熱氣的屍骸仍舊躺在那裏。
城市的天空上,從飛鷹國的四麵八方射來的金光匯聚在一起,黃金路越來越長,那扇頂天立地的、虛幻的青銅門越來越清晰。站在地上,甚至能看到門上的花紋。
但是,黃金路始終都差了最後一截。
那扇虛空之中的青銅門便始終不遠不近,不虛不實地浮在那。
而地麵上的戰鬥,於格列佛越來越不利,獅王立在半空,居高臨下地望著格列佛們陷入苦戰。
褚星奇見蓋文那呆呆的麵龐,忽道:“讓我試試吧。”
試?試什麽?蓋文木木地一轉眼球,看向這人之基督時代遺留下的六聖,忽然,想到了什麽,睜大了眼睛:
他想起了那朵騙過城門守衛的金花。
褚星奇便對他點點頭,走到一旁,深吸一口氣,單膝跪下,按住了地麵低喝一聲。
下一刻,以他手掌下按住的地麵為中心,土壤化作了金色的,連同地麵上的血液也一起化作了金色。
毒荊棘、掉落的人麵鳥屍首,尚未轉化為怪物的大量格列佛的遺體,全都一齊變成了金雕。
金色慢慢爬上建築,一幢,兩幢,三幢,半座城市的建築都化作了閃閃發光的金屋。
褚星奇收回來手,站起來,踉蹌了一下。陳薇在一旁及時扶住了他。
所有還活著的市民都張大眼,如墜夢幻,看見大半個城市都變作了金子鑄造的。
褚星奇道:“雖然有時效……但是在時效範圍之內,這些確實是貨真價實的黃金了。”
他話音剛落,便見金光猛然爆發,眾人一時睜不開眼,而虛空中浮著的青銅巨門,終於徹底地凝實了——那截黃金路的最後一截終於被補全了,延伸到了門前。
極輕極輕的“嘎吱”一聲。
整個飛鷹王國,乃至於整片陸土上的人類,都如聽驚雷,不管懵懂的幼童,還是年邁的老人,一齊抬起頭來。
青銅門,打開了一條縫隙。
門後嗚嗚聲作響,王勇他們聽著,覺得像在天洲市的夏天,聽到的超級台風吹得窗門搖搖欲墜的聲音。
那是一種狂暴的、來之則天地晦暗的力量,蕩在風雷之間的聲音。
那道縫隙越開越大,最終,轟地一聲,青銅巨門被完全頂開了。
洗滌天地的風暴從門後席卷而出!
蓋文望著那湧出的,如從天的盡頭而降世的風暴,麵色又像哭又像笑,自語道:“終於來了.……”
風暴直直地,如有眼睛一般,掃蕩人間,毒荊棘、人麵鳥,都被卷入風暴之中,轉眼血肉分離消弭,化作了無數粒子,匯入風暴的一部分。
風暴匯入了這些毒蟲猛獸的血肉,便越發猛烈,竟然是誓要掃蕩一切的架勢。
但地上的建築和人類大部分都沒有受到傷害,被風暴避開了。
野心之獅渾身的鬃毛亂抖,不意已經謀劃至此,竟然還被這群佞臣放出了理性之國的風暴。它駭得丟下自己的怪物大軍,扭頭就四腳生風,匆匆亡命。
但它逃得再快,也沒有風暴席卷的速度快。
眼看著野心之獅竟然丟盔棄甲地逃走,底下的人類正待歡呼,褚星奇卻忽地麵色一變:“不好!”
獅子身有法力,雖匆匆亡命,卻時刻關注著身後風暴追逐的動向,以方便躲避。
此時,它的動作一頓,哈哈大笑起來,竟然停了下來,輕蔑道:“理性王國的風暴,也不過如此。”
便張開血盆大口,口中聲波蕩出,竟然打算活活打散風暴。
風暴的風勢初時極猛,此時卻力有不逮,掃了一片,便步伐漸慢,風勢見緩。中心的風力竟然開始停滯。
而青銅大門又開始虛幻。
褚星奇麵白如紙,苦笑道:“維持這麽大範圍的點成世界點成石金,我盡力了。但是它們的時效也因此縮短了很多……”
眼見風暴漸弱,獅子的聲波又打散了一部分邊緣的風暴,站在殘破城市中的所有人都沉默了,絕望的氣氛逐漸蔓延開來。
連理性王國那蕩平邪惡的風暴,都不能掃蕩幹淨這些怪物嗎?
那這些年,他們的犧牲,難道是白白的浪費了?
一個年輕的格列佛,打扮得是個農民的,怔怔地望著風暴,想起來自己被餓死的妹妹,交不十一稅被打死的母親,被拉去服徭役而死的父親,不被當做人看待的他自己。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之前那不停吸收了怪物血肉而壯大的風暴,此時逐漸微弱。
黃金原就是自人類的血肉上誕生的。
年輕的農民橫下眉,一步步走向了停滯不前的風暴。
他舉身投入了風暴之中,然後,被風暴中心的高壓碾碎,化作了血肉粉塵。
風暴壯大了一分。
蓋文傻傻地看著這一幕,但其他的格列佛卻仿佛被驚醒了。
有的人畏縮不前,更多的衣衫襤褸的格列佛卻一霎時想起來所有的生而為人的苦難,仿佛一場幾個世紀的黑暗中的大夢才驚醒。
一個、兩個.……殘存的格列佛們猛然衝向了風暴。
風暴壯大了。它本來逐步停滯的風力和移速,慢慢地在恢複。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衝向風暴。
風暴徹底恢複了。
不但恢複了,而且掀起了比之前更加猛烈的狂風。
天上的青銅門開始徹底凝實。
這一次,風暴不再溫和,它卷過建築,卷過街道,衝向野心之獅。
這次的風暴,仿佛才是真正的清洗人間的風暴。
獅子驚覺不對,重新想跑,卻已然遲了。
彭。
輕描淡寫。
這頭危害了人世百年的野心之獅,就在風暴麵前,被輕描淡寫地碾碎了。
人類尚不及歡呼,隻見風暴絲毫不停,無數“格列佛”乃至於其他人類,還在主動地投向風暴。
它越卷越厲害,直至晦暗的天地間,風暴上極天穹,下臨人間,變成世界間最為醒目的白色巨柱,間或閃電,浩浩湯湯。
更為奇異的是,那扇青銅大門竟然隨著風暴一齊移動,如是風暴的眼睛與引路者,將它一路卷向其他三怪的領地,乃至於推向整片陸土。
天地晦暗,夜色無邊。
曠野之城的巨狼們死無全屍,永樂之樹被連根拔起。
唯有壯闊的風暴極天臨地,蕩在人間。如從天而降清洗人世。
資深者們看著這一幕,陳薇喃喃道:“我聽到歌聲了,王隊,你們聽到了嗎?”
所有人都聽到了。
狂野浩蕩的風暴中心,卻響著一個清明溫柔到近乎殘酷熱烈的歌聲,分不清是男是女,分不清是老是少,:
來吧,同胞們!
我們生而為人,
我們理當自由,
我們生而為人,
我們理當思考。
天賦人權!
我們是凡人!
我們是理性!
吹吧
吹吧,吹走舊世界吧,
我們是刮走舊世界的人之風暴!”
風暴停止的時候,歌聲也停止了。
人們看見,陸土上,幹幹淨淨的陸土上,從三怪殘破的巢穴裏,緩緩地升起了三枚微弱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