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這座飛鷹國的城市掛著獅子旗。
進入城中之後, 蓋文連連叮囑他們務必低眉垂首,不可露出破綻。
他們尚且不解,待一入城,便暗暗驚心。
這座城市的建築風格明顯是英倫風格。城市當中, 布著許多尖尖的的塔樓。
雖然飛鷹國的上等人是小體型人種,建築卻大多是按照正常人的體型修建的。
因小型人種大多以大型人種為奴仆、移動的工具。如果不按照正常的尺寸修建很多建築,反而會影響他們自己的出入方便。
這些塔樓同樣也是正常世界的比例。
隻見塔樓林立, 每一座塔樓上,都停著烏壓壓一片的禽類——鷹。
這些鷹是正常比例的體型,尖嘴利爪,翅膀極其有力。小型人種與他們相比, 簡直堪稱是老鼠一般不足為道。
即使是對王勇們這樣體型正常的大型人種, 也堪稱是猛禽。
更可怖的是,這些鷹的麵部是人的麵孔。
它們的人麵是慘白而腐爛的,如死者的麵孔。
它們站在每一幢樓房的頂部, 似乎在站崗放哨, 一對對無神的眼緊緊盯著每一個行人,像打量食物。
街頭巷尾,往來的行人, 體型參差不齊。
同是成年男子,有的不過隻有一隻老鼠大小。有的卻是初中女學生的高度。
體型越小的, 態度越是趾高氣昂。
如果有人對另一個體型更小, 地位更高者有半點不敬, 人麵鷹遮天蔽日的飛起衝下, 一霎時遮蔽了陽光。
過後,冒犯貴人者便瞬間屍骨無存,成了鷹口美食。
而鷹們當中的人麵,便又多了一張。
而地上,則布滿了長著尖刺的藤蔓荊棘。
這些荊棘上長著毒刺,鮮豔到血紅。它們懶洋洋地纏繞著建築,或者長滿街道。
每一處路口都有它們,行人若想過去,就不得不掏出錢財來,否則轉瞬間就會被荊棘移動包圍,在劇毒下喪命。
蓋文領著眾人,一路上靠褚星奇隨手撿的小石子點成的金子打點,荊棘們一路相讓,順利地到了蓋文的府邸之中。
蓋文的家族在這座城市其實有宅邸。
這是確認了眾人的身份之後,蓋文才透露的。
眾人進入了這座宅邸之後,陳薇道:“那些天上飛的人麵鳥,還有那些地上的荊棘……我總是覺得眼熟。”
蓋文卻連忙擺擺手,指指天上。示意她小聲。
每一幢房屋的頂上都停著人麵鷹,如果房子裏的說話聲太大,是瞞不過它們的。
然後,他帶著眾人,七拐八拐,拐進了房子的地下室。
宅邸的地麵部分十分樸素,連家具都不甚多。
但到了地下室,反而布置得很舒服很豪華。
請眾人在地下室的軟椅坐下,蓋文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恭恭敬敬道:“之前,各位在城外,問我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在,我請各位看一幅畫。”
說著,蓋文就請眾人看向地下室正中掛著的一幅油畫:
褐發的耶穌駕雲在半空,舉起時代的號角吹著,麵容堅毅而充滿犧牲感。聖母在地下含淚望著他。
他身後列著十一位門徒,遠處,第十二門徒——遮天蔽日的逐日鳥,響應號角聲,正跨越整個宇宙而飛來。
他周身,則環繞著六個個渾身光芒環繞,看不清麵目,但是能看出是四男二女,全都黑發而莊嚴微笑著。
蓋文凝望著那副油畫,帶著一絲自豪介紹道:“這是重塑人間時的場景。有一位畫家親眼目睹了當時的場景,事後,花了很多年,把當時的場景繪了出來。真跡後來失傳了,但是仿作極多,這是我個人收藏的一幅仿作中的上品。”
夾層的故事,在內核層還能繼續?陳薇看到那畫中的渾身被光芒籠罩,極為莊嚴的六聖,不禁渾身雞皮疙瘩抖了一地,頗為羞恥地問。
其他幾人也不禁苦笑起來。
夾層是內核層泄露後與劇情層混雜形成的。夾層當中的情況與內核層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出現這種發展,並非不可能。王勇答道。
此時,蓋文把畫的內容介紹了一遍後,便略微激動地望著他們道:“我們本以為百年前的一切都變了,卻沒想到六聖還在人間。”
王勇道:“這裏是人間?”
蓋文略為沉痛地點點頭:“是的。陸土就是人間。就是百年前被重塑的人間。”
此時,陳薇忽然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
眾人看向她,她道:“我就說,那些鳥和荊棘那麽眼熟。這不就是我們之前碰到過的人麵雀嗎?那些人麵鷹,看起來就像是人麵雀漲大了一圈。而那些劇毒的荊棘……唔,我曾在三怪當中的獅子的領地裏見到過。”
蓋文道:“您說的不錯。您們看到那麵獅子旗了嗎?飛鷹國,我的祖國,恰恰就是野心之獅的領地。”
他又斷斷續續講起這百年發生的事情。
百年前,天府與地獄猛烈相撞,人之基督拉著舊日的神怪世界一起消失了,隻留下蘊含著人之力的火種庇佑人間。
一開始,盡管少數人極力反對,但人們依舊以人之基督留下的火種為見證,互相約定立國,從此後,各盡其力,不得彼此欺淩。
但是神怪時代殘留下的三怪們,卻在一部分叛徒的幫助下,竊取了人之基督遺留下的火種。
蓋文說到這裏,麵色鬱鬱,極為憤然:“那些叛徒!他們見風使舵,偷取了火種,獻給了三怪,隻為了自己的地位!”
貪婪之狼、野心之獅,享樂之豹,在貴族們和教士們的擁護下竊取了火種,奪得了權柄,立國人間。
貴族成為他們的擁護者,教士緊隨其後。
三怪召出了神怪時代殘留下的一部分怪物,和著自己的法力,統治了人間國度,化人間為陸土。
享樂之豹統治慧馬國,舉國為永樂之樹所控製。
野心之獅統治飛鷹國,駕馭著人麵鳥與荊棘。
貪婪之狼分得的東西最少,隻堪堪在野心之獅廢棄的荒無人煙的海外領土——曠野之城,放縱著自己的狼子狼孫。
教士們和貴族們最得三怪喜歡,他們不需要勞作,而更小型的身體更方便享受,也能顯示對三怪的順從和忠心——因他們的體型在法力作用下變小,隻能依賴三怪的法力來統治體型更龐大的下等人。
而小體型人種是可以遺傳的,於是,一代代下來,人們便以體型變小為榮。嬌小的體型,在陸土上象征著世代的財富與權勢。
蓋文道:“我的祖先,早前不過是一個木匠,後來慢慢地靠經商積累了財富,取了更有錢人家的女兒,一代代往上爬。在我爺爺年輕時,終於娶了貴族家的女兒,捐了一個最低等的爵位。在我父親年輕的時候,我家靠著向三怪卑躬屈膝,終於在上層圈子裏勉強站住了腳跟,爵位更進一層。”
“到我這一代,就是徹底的小型人種了。”
說這一段話時,蓋文小巧的麵龐上神色很是複雜。
既有一絲對祖輩奮鬥得來的地位的自豪,又有難言的屈辱與不平在內。
“我父親給我的謀劃,是希望我跟著那位子爵立下一點兒功勞,能把下一代的體型縮得更小一些。可是,時代不一樣了!我們不願意再忍受三怪了。您們也看到了,這遮天蔽日的人麵鳥,將所有不服從等級者視為美餐;這遍布地上的毒荊棘,攔在每一個關卡吞食財富,我們家一路爬上來,不知道損失了多少額外的財富,死了多少親戚。”
說到這裏,蓋文望著他們,難掩激動地問道:“六位既然從人之基督的時代存在到了而今,是否知道理性王國在哪裏?”
眾人麵麵相覷。
王勇道:“我們雖然的確曾幫助過人之基督重塑人間,但從未聽聞過理性王國。那是什麽地方?”
蓋文微露失望之色,勉強笑道:“果然如當年人之基督說的,還是隻能靠人類自己……”
他長歎一聲,告訴資深者們,在長達百年的歲月裏,在人間重塑後便覺醒了意識的人類,不甘心一直受三怪驅使,這樣怪異地活著。便不停地尋找把舊日神怪世界徹底驅逐,奪回火種的辦法。
百年間,人類聽聞茫茫海外的不知處,有一理性王國。
理性王國常蕩風暴。
那風暴是蒼天所降,可以洗蕩邪惡。
隻要找到理性王國,在理性王國重新點燃人之火種,便能引來風暴到陸土,清洗怪物,讓人類奪回火種,重得自由。
蓋文說著,苦笑道:“隻可惜,前五十年,人類揚帆海外,除了找到新的陸地和新的大型人種之外,隻見海麵茫茫,根本尋不到理性王國的道路。”
王勇道:“那麽,格列佛偷火種又是怎麽回事?我們開始聽你們為首的那位吉恩子爵說,格列佛偷走了火種。”
他們一開始還以為這裏是格列佛遊記。
正說著,地麵上,人麵鳥那刺耳淒厲的尖叫聲響起,鋪天蓋地,帶著陰冷的氣息,一聲接一聲:
“全城聽令!”
“聽令!”
“有別的城市的格列佛逃到這裏了!”
“有別的城市的格列佛逃到這裏了!”
蓋文聽到人麵鳥的叫聲,咧咧嘴笑了:“如果您們好奇的話,走,我帶您們去見這座城市的格列佛。”
人麵鳥和他,對格列佛這個人的語法用法都有點奇怪。
但是蓋文沒有解釋,隻說:“請您按一下人之基督的頭顱。”
王勇依言按了一下。
畫像背後傳來隆隆的聲響。
畫像自己緩緩挪開了,它後麵的牆移開了,露出了一條長長的通道。
蓋文家府邸的地下室,竟然連著一條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裏放著一顆顆發光的珍珠,點亮了通道。眾人順著地下通道走了一陣子,忽然前方的光更亮了一些,很快,資深者們就看到了一座極開闊的小型地下廣場。
無數通道通向這個廣場,他們出來的甬道就是其中之一。
廣場上,此時已經站了許多人,有的是小型人種,有的是正常人的體型。職業、年齡都各異,正麵色凝重地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談論著什麽,似乎在等待誰來召開會議。
蓋文嘿地笑了一聲,喊道:“晚上好,格列佛們!”
這個廣場似乎有裝了回聲擴音的回音壁建設,於是,廣場上的所有人便都聽到了放大後的蓋文的聲音。
他們一齊望向蓋文和他身後的資深者,便紛紛微笑起來。人們有的彎下腰,有的舉起手,向他行了一個平等的禮節:“晚上好,格列佛。”
蓋文急忙摘下帽子同樣行了一禮,才對資深者們道:“之前您們看到我跟著子爵出去鍍金,實則,我心知肚明,他們是抓不到格列佛的。如果真的有危險,我也不會跟著出去鍍金。”
他說:“因為盜取火種的格列佛,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組織。這個組織在各國都存在,信奉者遍布各行各業,代稱格列佛。意為闖入小人國的秩序之外者。”
“我家也是格列佛組織地下的成員之一。”
“‘格列佛’們隻有一個目的:奪回人類火種,讓大部分人可以重新自主地生活。”
“除了打開通往理性王國之路的辦法之外,各國的格列佛都在嚐試能否有別的辦法奪回火種。飛鷹國王都的格列佛們失敗了一次,因此被野心之獅發現了蹤跡,正在四處通緝。”
蓋文正與資深者們說話間,卻聽得一陣帶著氣憤的聲音越來越響:“難道隻有尋找理性王國這一個辦法了嗎!那些邪惡的羊在吞食我們,你們卻說成是在積累財富,尋找理性王國之路!”
資深者們順著視線看過去,是一個正常體型的年輕男子,穿得服裝比較破敗,看起來像是個農民,正臉色漲得通紅,顯然十分氣憤,揮舞著拳頭,與麵前衣冠楚楚,大約幼貓大小體型的小紳士辯論。
那些小體型的紳士低語了一陣子,抬起頭說:“您不必如此氣憤。激進的王都格列佛也不是沒有嚐試過去正麵盜取火種,可是結果呢?三怪法力通天,我們又一次損失慘重。五十年來,都是如此。目前看來,隻有理性王國才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何況,他們也不是沒有選擇。大型人種也可以遷居城內,到我們小型格列佛的工廠去做工的,如此,可以避免喪於羊口。”
雙方你一語,我一言,正吵得不可開交,吸引了不少格列佛的視線,紛紛聚過去參與辯論。
有一些衣著比較黯淡,體型也較大的格列佛,明顯站在那年輕男子一邊,與其他看起來體型較小的格列佛激烈爭辯。
蓋文見資深者們都看向那方,便向資深者們解釋道:“很多年前,有先賢竊聽了了三怪的談論,才知道,我們之所以遍尋不到理性王國,是因為理性王國藏身匿跡於虛無之中,唯有鋪就黃金路,金光能引它現身。”
“而我們發現最快的積累黃金的辦法,便是飼養百年前遺留下的一種怪物。”
教士與貴族,尚在人間。
牧羊人的綿羊,也被留在了人間。
過去,牧羊人與綿羊所到,便是可怖所到,所有其他生靈都感到畏懼,紛紛躲避。
但是後來,人們卻漸漸發現這種綿羊的好處。
這些綿羊,能夠在它們的一生之中,源源不斷的產出大量純金的金線。
格列佛們發現了之後欣喜若狂,便主動飼養起了這些綿羊,而三怪們隻要能得到大量的財富,便對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是,這種綿羊需要吞吃大量的草料,但飛鷹國的草場卻是遠遠不夠的。
“我們為此苦惱的時候,卻發現,這些綿羊所需的草料,本質上不過是凡人的血肉。”
把活人埋在地下,就可以產出極多的富含凡人血肉的草料。綿羊們吞吃這種草料,就可以頂替十倍的普通草料。
他們恍然大悟間,才明白過去舊時代裏,牧羊人驅使綿羊追逐生靈的所為。
“所以,你們就主動地犧牲生人,讓綿羊去吞食生人所化的草料?”為人正直而暴脾氣的閔衛冷笑道:“怎麽死的就偏偏是大型人種?”
蓋文道:“這也是沒有辦法。小型人種,全身上下才幾斤幾兩?化作草料,也不夠綿羊吃半口。隻有大型人種的血肉,才夠它們所需。”
閔衛直斥道:“荒唐!!”
他正要繼續駁斥,忽聽一聲鍾響,場內所有的格列佛都停下了動作。
他們一齊望向廣場東邊的一處高台,高台上,有一個聲音,充滿激情,通過四周的擴音壁傳向整個廣場:
“各位格列佛們,人類理當自由!”
話音剛落,所有的格列佛都一起舉起手,放在胸口,莊嚴道:“人類理當自由!”
蓋文也不例外。
此時,他們再也不爭吵了。
隻聽那聲音道:“各位,我等已待百年,今日金銀堆山,足以鋪路,今日人手充足,足以引路。飛鷹國,當首當其衝,嚐試開啟理性王國之門,洗蕩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