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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黯淡的天, 密密的雨幕,蒼鬱的無邊樹林,泥濘的水窪。


  冒著雨幕,一支扶老攜幼, 背著包裹的大隊伍,艱難地往前一點點蠕動著。


  一群樣式略為老舊的,,一張張年輕蒼白的臉頰, 穿著疑似軍裝製服的青年們,抹了一把身上混著雨水的汗水,在兩側護送隊伍,幫忙背著老人, 抱著孩子, 幫扶婦女, 用自己的身軀和衣裳,替病人遮擋風雨。


  一位瘸腿的老婦人, 卻連忙探出身子, 把自己的頭巾取下, 替一位陌生的年輕人擦著雨水:“兒子,兒子, 你擦擦。”


  那位年輕人說:“媽媽,你小心一點兒。”


  一位少女則走到另一位青年身旁, 踮起腳尖, 撐開傘。


  青年正背著一位老人, 雨衣蓋在老人身上。


  他自己渾身都濕透了。


  於是,少女的傘,就高高撐在青年頭頂。


  她自己身上濕漉漉的。


  青年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她在泥濘裏,高高地舉著自己的手臂,很吃力。


  “你去休息吧。”青年說,“娜塔莎。”


  雨水順著娜塔莎長著雀斑的臉蛋往下滴。她說:“哥哥,我不累。我沒有背著一個人,你比我累。”


  青年吃驚地看著她,他背上的老人忽然問:“這是你妹妹嗎,孩子?讓她撐吧,讓她撐吧。我們也不是、不是什麽都做不了的。”


  娜塔莎搶在青年前,說:“是的,哥哥,難道你看不起我?”


  青年搖搖頭,蒼白的臉頰上微露遲疑,終於沒有再勸。


  娜塔莎便快樂地笑了,露出一對兒酒窩,風雨裏,她一邊撐著傘,一邊輕輕地哼唱起了一首歌,“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著柔曼的輕紗;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明媚的春光。”


  唱著唱著,過於年輕而沒有受過教育的女孩忘詞了。


  老人便咳嗽著笑了,在青年背上,接著唱了起來:

  “姑娘唱著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鷹;她在歌唱心愛的人兒,她還藏著愛人的書信。


  她在歌唱心愛的人兒,她還藏著愛人的書信.……”


  開始,一老一少,聲音微弱。


  慢慢地,茫茫的雨裏,也一聲、兩聲地響起了歌聲,漸漸地,隊伍裏唱“喀秋莎”的聲音匯聚在一起,遠遠地傳了出去。


  歌聲穿過重重雨幕,天地間淅淅瀝瀝的聲音裏,響起了一道響亮的“嘟——”,兩道耀目的光,穿過了雨,穿過了昏暗的林子。


  “卡車來了!”


  卡車上插著一麵紅旗,卡車上跳下了一位戰士,他衝著隊伍揮手:“前麵的小城,我們打下來了,歸我們了。來,上卡車——”


  老弱婦孺上了帶蓬的卡車,瘸腿的老婦人上了車,忽然惶惶然地轉了一圈:“我兒子呢?他怎麽沒有上車?他怎麽沒有上車?”


  一位老大爺說:“大姐,你糊塗了。那不是你兒子們嗎?”


  老婦人看到了前麵開卡車的一身綠軍裝,一顆紅星星,她鬆了一口氣,咧開嘴笑了,坐了下來。


  少女娜塔莎則拉著她撐傘的戰士問:“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青年卻把帽子放在她手裏,隻擺擺手,笑著說:“這是我的名字。再見了,妹妹。”


  就匆匆地跑去,幫戰友一起扶別的居民上車了。


  娜塔莎撫摸著這頂帽子上的紅星星,一遍又一遍地用指頭摸。
……

  送走了一輛安置居民的卡車,很快,雨也停了。


  “咦?”其中一位布爾什維克,忽然摸到了自己胸前的口袋裏,被塞了一張被油布包著,小心疊好的信。


  戰士們全圍了過來,聽這位叫保爾.柯察金的戰友,讀這一封筆跡歪歪扭扭的信:

  “親愛的哥哥們,

  我先得告訴你們,你們糊塗得很,而人們狡猾得很。


  那位瘸腿的老媽媽,我認得她,她經常躺在帳篷發黴的床上喊著兒子,可是,她的兒子總也不來。


  我們知道,她的兒子永遠也回不來了。她的兒子,拋下了她,跑去給寡頭做打手,死在了一次火並裏。你們冒著危險,將她從被樹木壓垮的帳篷中背出來,她就說:‘我兒子回來啦’。


  你們就依從她的意見,總是管她叫‘媽媽’。


  你們保準以為她老糊塗了,不認得人了,對不對?


  我可知道,她是認得人的,我有一次看到過,她有一張照片,就是她兒子的模樣。她多狡猾呀,她偷偷地把這張照片燒掉了。一個勁地管你們叫“孩子”,她隻是認得了她‘兒子’戴著一顆紅星星的帽子,於是,她有了許多兒子。


  你們想問我嗎?我可不叫娜塔莎,這個名字太多女孩子叫啦。


  不過,既然你們把我的的名字記成了娜塔莎,那以後,我就是娜塔莎了。


  你們可別覺得我撒謊,雖然我不叫娜塔莎,但我確實是有哥哥的。


  我們從小一塊長大,隻有我們。(我們讀了幾年書,媽媽爸爸就凍死了,也許是凍死的吧,反正第二天農場主宣布我家的地,是歸他們了。)一次春天,我餓得直哭,哥哥就去大農場裏拿——好吧,這個詞不太好聽。不過,我想就‘拿’那麽兩塊,即使是——‘偷’,他被丟回家的時候,懷裏也不過死死地攥著兩顆土豆。


  才兩顆土豆,也犯不著用拖拉機碾他。哥哥被埋在土裏了,我才十二歲,我能做什麽?我總得活著。


  反正,不是個光彩的事,但是,總算我還是個女孩子,他們從我身上爬起來的時候,總會給我一點糧食。”


  寫到這裏,似乎信的主人的眼淚打濕了紙張,她隔了一行,才重新歪歪斜斜地寫:

  “你們找到我的時候,大概你們當中有幾個人,總還記得(唉,我希望你們可以忘記),我那時候躺在地上,一件衣服也沒穿,鼻青臉腫。那幾個男人還圍著我打。他們折騰了我一整夜了,卻一點兒糧食也不肯給我,我隻好偷偷揣了個麵包跑了,他們卻為了這根麵包,險些打死我。


  你們打跑了他們,拉起了我,給我穿衣裳,說:‘你叫什麽名字?’


  原諒我,我那時候被打得迷糊了,叫了起來:‘哥哥’!

  你們一定是糊塗的吧,要不然,怎麽真的應了一聲呢?


  你們看,我們夠狡猾,你們夠糊塗吧?

  你們幫我們打跑奸商、寡頭,黑幫,幫我們修補家具,給我們治病,脫下自己的衣裳給我們,一路上教我讀書,做人的道理。


  你們卻忘了說自己的名字。


  但是,沒關係,我知道你們的名字。


  你們叫老媽媽的‘兒子’,叫我的‘哥哥’。


  再見了,哥哥。再見了,哥哥們.……

  不叫娜塔莎的娜塔莎


  不記得哪一天留。”


  保爾讀完的時候,不少從來意誌如鋼鐵一般的紅軍戰士,微微紅了眼圈。


  一位後加入的少年戰士忽然蹲在地上,抹起了眼淚,“對不起,我們回來得晚了,來得晚了.……”


  最早的那批紅軍戰士,其中念信的名喚保爾的戰士,卻略帶傷感而豪氣萬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晚!十月革命前,也沒有蘇維埃。就當從頭再來!”


  “走吧,我們轉移完居民點的居民,還要把那兩個人移送給中國同誌。”
……

  陳薇和陶術在已經空置的居民點處,被一群打扮古怪,模仿前蘇聯紅軍戰士、幹部打扮的“恐怖分子”看守著。


  一群“恐怖分子”竟然紅著眼圈回來了,為首的是一個女恐怖分子,自稱是“政委”,說:“你們可以走了。我們和中國同誌交接好了。我們這幾天把鐵路重新修好了,現在送你們上火車回去。”


  他們說一不二,果然把兩人送上了火車。


  在火車上,兩個人總算找到了一點兒私下交流的時間,陶術說:“你說他們像什麽?”


  他凝望著那些沿著車站站崗,筆挺的“恐怖分子”。


  開始,他們私下懷疑俄羅斯發生了政變,或者是冒出了新型恐怖組織。畢竟西伯利亞地廣人稀,俄羅斯政權控製力有不逮,如果是真的,也不算太稀奇的事。


  但這群人最讓人不安的是,紀律極其嚴明,組織十分周密。這幾天,迅速控製了這一帶,搶奪了軍火,把當地的幾個大商人吊死,控製了當地的一個小城鎮,卻對居民毫發無傷,甚至稱得上拔生救苦。行事相當有章法,看起來簡直好像是.……是.……

  簡直好像是,紅軍重返人間一樣。


  兩人都沒有把話說出口。


  陳薇咬著下唇:“無論如何,這個方向,確實是去往中國的。”她吐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臉:“既然是和中國交接了。能夠回國就好。”


  陶術卻望著窗外這群人帽子上的紅星,飄揚的鐮刀錘頭旗,沉默不語地,想著他們之前喊的那聲“中國同誌”。


  在東北下火車的時候,他們一下車,就受到了當地縣的縣班子的歡迎:“歡迎,歡迎。可算是把你們換回來了。”


  此前曾在他們到來時,歡迎過一次他們的縣委.書記,看起來,好像精氣神更足了。他笑著說:“我們奉命迎接兩位部隊的同誌,來來來,去休息一會。”


  一路上,他們坐上了紅旗車的時候,總算鬆了一口氣。陳薇也緩過來了,忽然“咦”了一聲:

  “那是?”


  沿路,中俄邊境,東北作為老工業基地,是當年的先進地區,發展佼佼者,但自從九十年代之後,一落千丈。國企被私有化後,原本通過國企體係解決的教育、醫療、衣食住行都崩潰了,大批的廠房廢棄,住房冷落,青年人外逃。


  但此刻,廢棄的廠房似乎被重新啟用,陳薇和陶術看到,一座路邊的廠房被翻新了,正一群人在那掛牌子:“縣農用機械廠”。


  再一段路,路邊的很多商店正在換匾額。比如“陳氏日用品商店”的牌子被換下,換成了“縣第二日用品社”。


  “這是?”


  書記說:“哦,這啊,這不響應中央號召,振興老工業基地嗎。”


  陶術頗有興致地問:“這新建的廠,看起來是國企?”


  書記流暢地說:“哦哦,這是混改,混改。這不是說要公私.……噢,這不是要說混合改革嗎,我們就和當地的企業約談了一下,堅決維護黨中央,堅決響應中央的號召。”


  陶術沒挑出毛病來,隻得壓下心中隱隱的怪異感,給王勇打了一個電話報平安。


  *

  “日本今天的新聞很多。”王勇說,丟了一份人民日報海外版給他。


  顯眼的版麵,就寫著一條大大的黑體字,寫的是,日本傳媒的幾位大佬遭到了日本政府的起訴,理由是接受美國資金,扶持包庇二戰戰犯,右翼軍國分子,進行軍國主義宣傳。


  “日本人這是膽子肥了?”褚星奇搖搖頭,把手裏的雜誌一丟,看自己的手機:“噗——咳咳咳”


  一刷C站,他就被刷屏的消息驚得被口水嗆到了,咳得驚天動地,險些沒把自己的眼珠子瞪出來:

  “宮崎峰、中島麗雪等一眾日本文藝界人士,暮年發激情,秋日宣布成立文藝陣線人民聯盟?”


  他咳嗽的勁頭還沒緩過來,王勇接到了一條特殊編碼的短信。


  編碼顯示,是陶術發來的信息,看來他們已經到了有信號的地區了。


  “王隊?我們已經回國了。但是,有幾件事,需要你們去核實一下.……”


  *

  “喂?”郝主任一邊夾著手機,一邊翻看特質者資料。


  隨著王勇的陳述,他的手指翻看的速度慢了下來,漸漸停在了第二頁“截止二零壹玖:中國特質者數量:二”這一行,皺著眉合上資料,迅速撥了實驗室的電話。


  “我是郝剛,請實驗室立刻檢測一下俄羅斯的文本波動範疇,和東北是否有文本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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