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越野車穿過了一片片密林, 快要離開恒河附近的時候,車上的氣氛有些沉默。
本來開朗健談的幾位軍官、士官,都默默不語,手按在隨時可以掏出武器的位置, 臉上的肌肉有些僵硬,眉毛是鬆的,卻隨時可以擰起來。整個人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
車上,軍銜最高的張玉卻神遊天外, 抱著一本小學課本,神遊天外。
被他們帶著跑出來的印度方接待人員在祈禱諸神保佑,他們能順利離開附近納薩爾的駐紮區。
緊急刹車的時候,印方接待人員就險些把祈禱的雙手戳到臉上。
“什麽東西?”汽車兵的聲音都變調了:“團、團長, 前麵有一個人……”
“人有什麽稀奇?”坐在副駕駛的何雲鵬本來閉著眼睛在休息, 一夜兵荒馬亂, 他作為團隊實際上的指揮官,累壞了。
睜開眼一看, 卻明白了汽車兵變調的聲音是出於什麽情感。
層層的綠樹灌木草叢, 舒潤炎熱的氣候讓這裏的雨林密得出奇, 枝椏樹木互相遮擋,水流穿林而過, 陽光隻能透過葉子間的縫隙,碎碎地落下來。
汨汨流淌的清澈林間小溪, 一塊大石頭上, 正站著一位印度典型的絕代美人, 背上背著箭筒,豐滿的臂上,臂環叮當作響,紅發赤眸,穿一身簡陋的古印度服飾,紗衣浸了一截在潺潺的流水裏飄動,她正低頭掬水小飲。
密林、清泉、她自在又帶著自然的靈性粗野之美。
似乎發覺了他們前來,她便抬起頭來,取了一支弓箭,指著他們。
印方代表喃喃:“阿修羅……”
這是印度神話裏,女阿修羅的形象。
女阿修羅鬆手,箭矢射出的一刹,化作漫天的箭雨,呼嘯著帶著無邊的壓迫感而來,那種壓迫感令所有人都感覺呼吸一窒。
張玉出手,紅綾卷襲向箭雨。
下一刻,他們眼前一花,眼前並沒有什麽女阿修羅。
車子仍舊在叢林裏開,沿著小道往前,隻是差點因為躲避女阿修羅的箭雨,而歪了路線撞到一顆樹上。
汽車兵連忙調轉方向盤,鬆了一口氣:“要是撞上了,修車就得修好久。”
這詭異的情況,讓一群人的精神都提了起來,不住地觀察著車窗裏倒退的樹木草叢。
果然,他們開了大約一小時後,前方又有攔路者。
這一次,不用印度人喊,所有人都認出來了。
昏暗的密林裏,立著一尊少年神。
他周身發著微微的靈光,容貌莊嚴典雅至極,頭戴連花冠,身披白紗衣,手托玉淨瓶,赤足踩在地上,低眉垂目卻顯得慈悲無邊。
盡管是少年模樣,與中印宗教神話中的模樣都有差異,眾人卻在那一刹,都知道,這是佛教傳說裏俗稱的“觀世音”。
隻見少年觀音,取了手上的玉淨瓶上插著的一根楊柳,輕輕一灑,天河之水滔滔湧來,密林化作苦海的虛影,無數掙紮的手臂在苦海中沉浮。
張玉凝神,乾坤圈放大,嗡嗡射去,砸破了玉淨瓶。
少年神祗便深深看她一眼,隱沒在了陽光之中。
而眼前,哪有什麽觀音、哪有什麽苦海,隻有一條不深不淺的,大約一米多深的小溪。
他們隻要往旁邊開躲避苦海洪水,就必然栽進河裏。
他們強打起精神,何雲鵬苦笑:“接下來不會還有什麽在等著我們吧?”
他們就叫印方人員換了一條路線,希望能避開如此詭秘景象。
一路七拐八拐,繞了一大圈,在即將進入中印邊境的時候,第三次的異象,該來的還是來了。
一頭身長幾十米的巨大白虎攔路在他們跟前,它皮毛雪白柔順,身上沒有條紋,一雙虎目是天藍色的,帶著奇異的人性,正伏在路中間,靜靜地望著他們。
他們想要繞路,它便起來走幾步,又欄在了他們麵前。身形矯健靈活之極。
這一次,張玉沒有動手,隻是麵露不解地望著它。
何雲鵬等人卻終於看出了這“異象”的蹊蹺,他轉好子彈,砰地一槍射去。
白虎虎嘯一聲,煙消雲散。
他們眼前,是一條溝壑,大約半米。隻要開過去,車輪必然陷進去,卡住越野車。
中印邊境的邊檢大樓赫然在不遠處。
而接下去,他們繞過溝壑,一路開過國境之後,就暢通無阻地到了邊檢大樓前,異象再也沒有出現。
張玉從車上下來,還在若有所思。
一位士官鬆了口氣:“這都是哪跟哪啊,先是納薩爾,然後是印度政變,緊接著回國路上又碰上這些怪事,險些沒命。”
張玉卻道:“不會,沒命。”
“?”
何雲鵬卻看了她一眼,替她解釋:“那三次異象,女阿修羅,觀音,白虎,都隻是想讓我們耽誤回國的時間而已。”
撞樹,那棵樹不粗,沒有到會出大車禍的問題,隻是會耽誤他們修車。
那條大溪流,也隻有一米多深,要是掉進去,熄火是肯定的,別的倒不至於。
一條溝壑,也隻是足夠卡住車的後輪。
異象三攔三阻他們回國,為什麽?
其餘人等均麵露不解。這趟印度之行的種種奇異,讓他們都感到迷惘。
何雲鵬看了一眼張玉,見她似乎沒有意外,也沒有別的話說,鬆了一口氣,把心裏那個揣測連同此前接到的一條秘密命令,一起壓在心裏。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玉上校,跟我們一起去邊防那裏蹭食堂?奶奶的,印度的飯菜除了咖喱就是咖喱。”
“團長,你對著小姑娘說粗話了。”他的一個老部下提醒他。
何雲鵬扭了扭眉毛:“屁,走了這麽一趟,還喊小姑娘?那必須是自家的兄弟了,說個粗話咋了?”
“嘿嘿,王班長要是知道了你跟她妹妹說粗話,肯定得揍你。”
何雲鵬不忿地張了張嘴,想起王勇沉著冷峻的麵容揍他的拳頭,卻還是老老實實收了粗口,跟著一群人跑去擠邊防戰士的食堂,蹭夥食了。
邊防大樓處的夥食,出乎意料的好。
一群人吃的滿嘴流油,跟輪值休息的邊防戰士侃大山:“這條件這麽好,我早年混邊防的時候,就沒趕上這號的夥食,要是趕上了,我就打死也不願意調動。”
邊防戰士說:“早年沒這麽好的。跟你們說的差不多。現在,我們食堂的夥食,包括糧油等,有一半多,是邊防大樓所在的鄉,鄉政府供應的。”
何雲鵬愣了一下:“鄉政府還管這個?”
“他們一定要送來。他們說,我們戍守邊防,是祖國的白楊樹。因此,更不能苦了我們。剛開始我們不收,幾次之後,鄉政府似乎得到了我們直屬上級同意,開始給我們送這些了。”
邊防戰士是當地的藏族出身,紫紅的被高原的寒風吹得粗糙的臉膛,他摸著腦袋笑著說:
“以前,我進隊伍,其實有一半是為了糊口。”
“現在,鄉政府還給我們出錢修各種設施。一次,我親眼看見一位藏族的公務員背著一個腿腳不便的小男孩,走了十幾裏路,帶他去鄉裏治病,路過我值崗的地方,看我曬了一身的汗,就把他的毛巾拿給我,說同誌,你辛苦了,讓我擦擦。後來,我聽說鄉政府最近在重新搞什麽‘衛生站下鄉’,說沒了赤腳醫生,但是也不能在新時代,還讓藏南同胞走那麽遠治病。”
“我想,我以後退伍轉業了,能不能去當地的鄉工作。”
何雲鵬等軍官跟邊防戰士說笑了一陣子,張玉則在一邊,學著陳薇旁觀褚星奇耍嘴皮子的樣子,也托著腮,看他們天南海北的侃大山。
正此時,何雲鵬的手機響了。
他走到一邊,接了電話。
電話裏的內容讓他的臉色微微變化。
隨著電話裏的聲音,他感到喉嚨有些幹澀。一邊眼睛看著張玉,一邊在喉嚨裏應聲。
隨後,他把張玉單獨叫了出去。
“小姑娘,”他說,“接下來的旅程,你可能要去一趟東北。”
“上麵說,陶中尉,陳薇上尉,他們在西伯利亞失蹤了。目前,國內可供支援者不多,希望你能前去支援。”
“國家說,我們先送你到拉薩,國家派來接應你的人在拉薩。”
*
“目前,上麵也不能肯定,是誰擄走了他們。”
“俄羅斯方麵雖然派出了人手去找,但也不能肯定,他們.……是否還活著。”
在東京的一個旅館裏,王勇、褚星奇,同樣接到了這樣一通電話。
王勇停了片刻,問道:“那小玉那邊呢?”
“張玉上校,已經順利回國。”電話裏郝主任的聲音略有些失真,“不過,她回來的時候,似乎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煩,我們已經派了人去接應她了。”
“嗯。”王勇應了一聲,似乎情緒沒有太大起伏,電話那頭的郝主任又問:“日本的情況怎麽樣?”
王勇說:“目前還能支撐。隻是美、日方的代表遲遲不到。”
“我們會再去催促的。你們.……”電話裏這樣說,但是話未說完,已響了忙音,呲啦發出刺耳的損毀電音。
“怎麽樣?”褚星奇問。
王勇說:“他說,會派人去接小玉。”
褚星奇一拳頭砸在了沙發上。
他餘怒未消:“這都是什麽破事!”
他們一到日本的第二天,在被困在這裏後,就接到了一個號碼隱匿的信息,電話裏有人告訴他們:郝主任已經被軟禁起來了,接下來,無論是誰以郝主任的名義告訴他們什麽,都不要輕易相信。而且,希望他們盡快回國,小玉有生命危險。
對於這樣未知的信息,他們本來並不相信,卻在隨後,真的接到了“郝主任”的消息。
並且得知,小玉在印度遭遇政變,提前回國,而遠去俄羅斯的陳薇、陶術,幹脆失蹤在了西伯利亞。
但隨即,對方又安撫他們說:已經派人去接小玉了。並且希望他們勉力解決完日本的文本,陶術、陳薇那邊,國家會想辦法。
他們要求視頻通話。
郝主任出現在了視頻裏,言行宛然平日,並無異樣。
但即使電話視頻裏的“郝主任”看起來再沒有破綻,但是王勇與褚星奇的心思卻亂了。
如果這個郝主任,真的是冒充的。
如果,那個匿名電話說的是真的。
那他們派去接應小玉的人,會是什麽人?
千頭萬緒,撲朔迷離。
他們卻被困在這裏,寸步難行。
王勇強壓下情緒,冷靜地安撫他:“靜下來,星奇,多想無益。事到如今,我們不如看看,怎樣才能找到美、日方政府,以及同行者。”
窗外的東京,正是深夜,本應燈火輝煌、霓虹閃爍的現代都市,卻一片沉寂。
深夜裏,隻有一輪銀色的、妖異的彎月懸在漆黑的天際。
而電子手表上,正顯示:如今是日本的,上午九點。
很快,這塊電子手表也嗞啦一聲,冒了火花,和手機、電腦、電燈,其他電器一起報廢了。
窗外的夜卻越來越深沉。
一聲尖嘯,彎月上,似乎有一道黑影飛過銀白的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