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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無論是《祝福》中的祥林嫂, 還是《阿Q正傳》裏的阿Q,都是魯迅最知名的小說人物之一。


  王勇說:“我們六個人,剛好兵分兩路。我帶小玉、陶術,霍副隊帶著陳薇和閔衛。”


  霍闕卻道:“這裏凶險, 不適合分兵。”


  “你的意思是?”


  張玉還在神遊天外,霍闕溫聲道:


  “如果不分兵,我、你、這位小姑娘, 三人加起來,便足以應付大部分凶險。”


  鏡花水月外,文學參謀團給出了相同的意見。


  研究魯迅文學的那位知識分子體重過人,周身肥肉顫巍巍, 四維眼鏡險些沒夾在臉上的肉裏, 名字也很有時代特色,叫做於建設。


  於建設頭次知道文本世界,就碰到魯迅的文本。他頗有些餓狼入肉林的激動, 壓抑著心情, 哆嗦著嘴唇給他們解釋:

  “《狂人日記》寫於一九一八年,《阿Q正傳》寫於一九二一年,《祝福》寫於一九二四年。每篇文本之間, 剛好相隔三年。魯迅先生的創作,分為兩個時期。這三篇的時期屬於前期, 他致力於批判國民性的前期。這三篇, 都是他進入左聯前的三篇前期‘國民性類’的代表小說, 是一脈相承的三篇。所、所以你們離開狂人日記, 就迎頭撞上了交雜在一起的……的.……《阿Q》與《祝福》的劇情。”


  常教授見他激動過頭,竟然口吃了,隻得替他說:“兩段的劇情能交融在一起,就是因為這種一脈相承的一致性。兩篇的劇情交融之後,無論是出於安全考慮,還是出於尋找內核層鑰匙的考慮,都沒有必要分開。你們無論跟著阿Q,還是跟著祥林嫂,都一定能走完這一段劇情。”


  此時,口吃了的於建設,怯怯地望了常教授一眼,生怕自己在大家麵前丟臉,導致好不容易得來親眼一見魯迅文本的機會被讓給其他研究魯迅的同行,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上的肉強行鎮定,連忙說:

  “注意這個時間點,這個時間點,是當年辛亥革命,說是革除滿清。而滿清的一大特色,就是留金錢鼠尾的辮子。所以,是否留辮子,是一個極大的象征。


  阿Q把辮子盤起來了,過去,阿Q不會這麽做。但此時,他應該是假冒了革命黨。”


  “而祥林嫂應該是剛剛死了第二任丈夫和獨子,回到主家來做活了。


  祥林嫂兩次到魯四老爺家做工,去而又返,出現在魯鎮人視野裏的亮相,也有兩次。她第一次到魯鎮的時候,原先是雖然臉色青黃,但總算臉頰是有血色的,看起來雖然垂眉順目,但是,人是有精神氣的。”


  於建設說:“第二次,也就是這一次,她臉上失去了血色,是基本喪去了大部分精神的。”


  三十歲不到的青年婦女垂著頭往前走,不敢為無端的恐嚇吭一聲。


  而那黑瘦的癩頭,則一副春風得意模樣,正吭哧吭哧,唱念做打。


  於建設說:“我認為,應該跟著阿Q,雖然篇幅上,是祥林嫂的《祝福》更短,但是在文本裏的時間跨度,明顯阿Q更短,矛盾也更集中。而且,狂人作為明貶實褒的正派角色,隱喻革命者,而這一篇裏,作為主角,還跟革命者沾邊的,是阿Q。”


  王勇讓兔子在祥林嫂身上作了個記號。


  幾人便作不起眼的樣子,混在人群裏,不遠不近地跟著阿Q。


  阿Q身上的衣裳,破爛得不能擋風,他的瘦黑,是像早就將衰死去的那種貧窮的瘦黑。


  任誰也不能想到,他甚至尚且在青壯年。


  這是大街上,大多數人的共同的特點。


  陶術低聲道:“解放前,大部分農村窮人的平均壽命,也不過四十歲左右。”


  阿Q看見了遠遠地,幾抬精致的小轎子,便砸吧著嘴:“奶奶的!”


  那小轎子裏進了宅門,下來幾個老爺們的小腳姨太太們。


  但阿Q是活了一輩子,沒有沾過女人的。


  他一會想起趙媽,想起曾經被剝去了最後一件衣裳被褥的屈辱,一會想起撚了小尼姑頭的一指頭滑膩,便摸著盤起的頭,喃喃:

  “趙司晨的妹一子真醜。鄒七嫂的女兒過幾年再說。


  假洋鬼子的老婆會和沒有辮子的男人睡覺,嚇,不是好東西!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


  外麵來的祥林嫂順眼,可惜了,寡婦,還嫁過兩次。


  ……吳媽長久不見了,不知道在那裏,——可惜腳太大。”


  如果是某種動物,此刻的尾巴,大概已經朝天翹起來了。


  忽然,阿Q停住了,眾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看見了另一個更年輕的長工,和他相似的黑瘦,但是比阿Q更瘦的,竟然也拿筷子盤著辮子。


  阿Q的臉霎時漲作了豬肝色,從前,閑人拿他取樂,他都沒有這麽氣憤過,他一蹦三尺高,卻終究隻是怒目而視:“呸!”


  因了這一遭,他便沒有了先前的高興了,失了什麽似的,怏怏不樂。


  “我盤辮子的筷子比小D的長!”阿Q終以這樣的念頭安慰了自己,便又往前走了,隻是終不唱了。


  接下來,仿佛按了快進鍵似的,眾人眼前一花,隻見阿Q已經在刑場上了。


  人群觀刑,一個看起來頭發花白了一些,歲數不大,卻精神頭極壞,老了十幾歲不止的祥林嫂,也駐足看了一會子。


  被五花大綁背著手,跪在魯四老爺、把總等城裏的紳士老爺跟前的阿Q,仿佛跪在地獄裏受審似的。


  祥林嫂竟然嚇壞了似的,自我安慰:“我捐了門檻了,不應當了。不應當了。”


  又駭然地左右看了一眼,生怕眾人聽到她這一句話,把她和五花大綁的“革命黨”或者和下地獄的罪人聯係在一起——畢竟好人誰去捐門檻贖罪,連忙低頭走了。


  砰,眨眼之間,槍聲一響,下一刻,六人又站在了街頭,眼前,照舊是阿Q正把清朝的大辮子盤在頭頂,一臉自得地從大街上大搖大擺走過,嘴裏念念有詞,唱著:“得,鏘,鏘令鏘,鏘!”


  一個頭上紮著白頭繩,烏裙,藍夾祆,月白背心,臉色青黃的青年婦女,順著眼,無精打采地從他身邊走過。


  接下來,眾人被迫重複了七八遍劇情。


  每一次,都是阿Q被處決後,祥林嫂捐門檻回來,就反複輪回。


  終於,第九次的時候,故事沒有“快進”。


  阿Q瞪完小D,往前走了。


  祥林嫂越走越遠,往廟裏的方向去了,似乎手裏攢著錢,揣揣不安地等著某種救贖。


  沙啞的女聲似乎在冥冥中輕笑了一聲。


  張玉忽地抬頭,凝神。


  “小玉?”


  “她。”張玉說,“她說,第九次了。來找我。”


  霍闕也聽到了。他說:“九。是暗示。”


  “九會是什麽暗示?”閔衛直不楞登地問。


  鏡花水月外,於建設脫口而出:“團圓!”


  一位比較年輕的參謀團成員說:“九跟團圓有什麽關係?”


  常教授若有所思:“九,在古代是極數。到十太滿,是不行的。九就是極致,是圓滿了。”


  於建設壓了壓心神:“九,阿Q正傳隻有九章。阿Q被槍斃,就是大結局第九章的內容。第九章的標題,叫做……”


  “第九章的標題,”霍闕說,“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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