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永仁市反常的氣候蔓延得很快。
很快從一個地級市, 蔓延到了整個湖南,並且開始向鄰近的幾個省市蔓延。
中國的大片土地上,出現了奇景。
有的省,烈日炎炎, 熱浪翻湧。
但是如果你跨越這個省的省邊界,在收到運營商“歡迎來到xx省”短信的同時,你會渾身一涼, 發現隔著一道無形的邊界,這邊日光和煦,竟是春日。
從鐵路上過湖南邊界,連路看得, 一側是接天蓮葉無窮碧, 一側卻是春日尤帶微寒滿坡桃花。
霍闕在永仁市下火車的時候,作為文本世界重疊地中心的永仁市,卻一派風平浪靜。
市民尚且有心, 悠哉悠哉的成群結隊, 在河岸邊觀賞反常的季節裏盛開的花卉。
雜樹生花,桃花燦爛,紅雲團團, 落紅隨水流。
沿河柳樹垂下滿樹枝條,翠色騰發, 如一樹青煙籠著。
他便也一路慢慢搖著輪椅, 沿河而過, 穿花拂柳, 任憑波浪般微卷的雪白長發上落滿碎紅。
無論男女老少,乍一見他,不是失手跌了東西,就是眼睛直勾勾的,險些撞樹。都遠遠地尾隨著他,爭相拿出手機拍照
跟在他身旁的軍人道:“霍上校,上麵催得急。”
霍闕卻輕輕地拂去身上的落花,煙眉淡淡:“不急。我們先去永仁市市政府。”
身邊人愣了一下:“市政府?”
霍闕低了燕子似的眉,看膝蓋上的照片集。
半晌,他用指尖輕輕一點:“你看。”
軍官伸脖子一看,上麵的是一個學生的模樣。
“這是郝主任給我的永仁市最初失蹤者的照片。”
伴隨著春回大地,永仁市的失蹤案,開始,隻是失蹤一個、兩個,隨後,以十數計、百數計。
一日百,二日便過千。失蹤數量以指數進行增長。遲早會引起當地的恐慌。剛開始,永仁市也的確上報了大量的失蹤案。隨後,便開始大批撤案。
永仁市政府說,除了一個人外,其他所有的失蹤者都已返回。
“返回來還不好嗎?”
“可是”,霍闕望著那些悠閑賞景的市民:“這座城市的水係告訴我,這座城市的失蹤人口,已經達到了三百萬。而這座城市的總人口,也不過隻有四百五十萬。”
他語氣輕柔和緩,不疾不徐。
知道霍闕從不說謊言的軍官,卻渾身驟起雞皮疙瘩,僵硬地梗著脖子,不敢回頭去看附近來來往往的悠閑市民,不自覺壓低了聲音:
“那永仁市政府,肯定有問題.……去那裏太危險了。”
霍闕輕聲道:“沒關係。”
他說:“湖南所有的河流,都是長江的支流。”
似乎是應和霍闕,原本平靜的北城河,竟然無風而起了微瀾。
飛濺的浪花,如無形的雙眼,代替不良於行的年輕人,緊緊地盯著整個永仁市的異動。
水位緩慢而不易察覺的上漲著。
軍官捏緊手心裏的玉環,苦笑著想:也難怪郝主任放心了。這個身子骨柔弱的年輕人,倒比這裏所有的東西還危險。
天色昏黑,窗子裏,夕陽的最後一點光已經被吞沒了。
胡警官打了個哈欠,之前來報失蹤案的,全都撤案了。
剛剛才來一位父親,領著原先據說失蹤的女兒來銷案。
他正準備交班的時候,昏暗的室內,一霎時,公安局內所有的電話鈴忽然齊刷刷響了起來。
胡警官一怔,有被嚇了一大跳,連忙接了最近的一個。
“他們在吃人!”
電話響了一聲,說話的人語氣匆匆,重重疊疊的疊音,聽起來是一個少女焦慮的聲音。
但之所以重重疊疊,是因為,所有局內安的座機裏,都傳出了一個聲音:
“他們在吃人!”
一聲之後,那電話,卻好似被突兀地掐斷了,又齊刷刷安靜下來。
胡警官大叫了一聲媽呀,正疾步往外衝,卻迎麵被人攔住了。
攔住他的是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
路燈的燈光下,男人身後,他看見一位皮膚白到幾乎透明,渾身上下一片雪白朦朧,幾乎隻有唇上一點朱色,堪稱冰肌玉骨,清極淡極的美人兒,坐在輪椅上,衝他微微一笑,輕聲細語道:
“請問,你們這裏存的失蹤案裏,是否有一樁未銷的檔案,失蹤者,叫做魏芸?”
*
所謂的百花宴在應家舉行。
“聽著,這次的百花宴,你們姊妹都去參加,要謹記你們都是應家女兒,招待好客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扮相華貴,暮氣沉沉的女人,這樣教訓著她們。
穿著女裝的陶術和一邊的陳薇,站在一溜真青蔥得和能掐出水來的小姑娘裏,低眉垂眼,跟著一起點頭稱是。
九曲回折的走廊,兩邊飄著青色的紗布,遮擋著院中間花草間飛來的小蟲。
長廊深深,深入內庭。
一間屋子,又一間屋子,陰暗潮濕,穿過無數天井,似乎應家橫向深得沒有邊際,光線越來越黯淡。
無數樓上推開的雕花木窗裏,昏黑裏,浮著一張張佩戴珠翠的慘白女人臉,像無數結網的人麵蜘蛛,盯著他們一路往前。
侍女如雲,卻都垂著頭,看不清眉眼。跟著他們,腳下微動的步伐,掩在裙擺下,往前平移著移動似的,幽魂一樣不近不遠地跟著他們。如跟著監視著他們的倀鬼。
陳薇打了個寒顫,卻在陶術的眼神示意裏,愣是一聲沒吭。
終於,前方的引路侍女不冷不熱地說:“十六小姐、十七小姐,你們的住處到了。”
這是一棟同樣隔著天井昏暗小木閣樓。
他們一上去,侍女們就把手上捧著的各色用品一一安放。
不稍時,便是一間像模像樣的閨房。
隻是略顯昏暗。
布置好之後,她們便如潮水一般褪去。
沒了雖然不言不語,不抬頭的侍女們,背上少了如芒刺一般感覺的陳薇和陶術,這才鬆了一口氣。
陳薇對著虛空問:“我們這裏,陶術是落魄的才女表妹的女兒,我是春風一度的普通小家碧玉的女兒。王隊,你們那情況怎麽樣?”
他們耳裏傳來王勇略帶困惑的聲音:“褚星奇的身份,是不知檢點的妓.女生下的女兒,我是‘老爺出海帶回來的夷女的女兒’。星奇被勒令不許參加百花宴,說他見人就眉開眼笑,不知道勾引誰。”
隱約還聽得褚星奇難得真上火的聲音,他似乎在磨牙:“誰稀罕什麽百花宴!”
陳薇忍住笑的欲望,道:“我們倒是被要求,明天的百花宴必須參加。似乎百花宴就是應家舉辦的。”
王勇道:“幾家人都提到了百花宴。百花宴估計是主線劇情的一環,是我們進入劇情層的可能性最大的途徑。”
頓了一頓,他道:“我們已經聯絡上了郝主任,郝主任派援軍來了。我會想辦法讓星奇也去參加。我們先各自打探情報,關於各自所在府邸的‘故事’。到時候,我們在百花宴上會合,交流情報。”
褚星奇躺在一邊有些黴味的錦被上,懶洋洋道:“他居然把霍闕派過來了。”
陶術在一旁聽到,驟然一驚:“霍闕?”
瘦弱的陶術除了聊到學術,其他時候都相當淡定和冷靜,很少看他這麽吃驚的樣子。
陳薇有些好奇地問:“霍闕是?”
回答她的是王勇:“霍闕是中國第二位特質獲得者。”
他們正說話,忽聽哢擦一聲,樓下落了鎖。
陳薇和陶術連忙嚐試開門,沒有用,木門十分厚實,大銅鎖鎖得結結實實。
他們喊侍女,侍女卻冷冷地在門外道:“小姐,天馬上就黑了,不鎖門,會有東西進來的。”
然後,便沒有聲息了。
果然,不消多久,窗外天色驟然黑了下來,似乎黃昏眨眼間便溜走了。
窗外黑夜漫漫,屋內,侍女卻沒有給他們留蠟燭。
隻一輪銀月,淺淺的月光,穿過雕花的木窗,投在冰冷的地上。
應家無數昏暗的閣樓裏,都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
陳薇動了動鼻子,忽然色變,這位曾經在聊齋碎片做過女鬼的女士,低聲道:
“有血腥味。”
血腥味越來越重。
悉悉索索的聲音越來越濃。
他們樓下,被落了鎖的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開門,”說話的似乎是個少女的聲音,帶著恐懼,“我是來救你們的,你們如果不跟我走,明天就會被吃掉的。”
她拍著門,帶著哭腔:“真的,我是來救你們,她們都早就被吃了,不是人了。應家把你們姊妹認回來,隻是等著明天幾個家族一起享用罷了。”
陳薇和陶術正愣了一下,忽地,深深的黑夜裏,越過無數昏暗的木閣樓,有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來,也是一個少女的聲音,她拚命地在喊:
“不要開門!不要開門!吃人!”
“有人吃人!”
*
來到魏芸曾經的宿舍,從外地來這裏打工的魏芸,隻能跟著其他工友,一起住這裏的地下室。
地下室低矮潮濕,不見天日,空間狹小。
卻擺了八個床位。
床位處,還不到一個人頭的距離,,就擺著尿壺。
地上還殘留著紙屑、頭發、油膩腐爛的食物碎屑,發黃的汙水。
多種臭味混作一股讓人想奪路而逃的怪味。
連經過嚴格訓練的閔衛都忍不住皺了一下眉。
渾身好像發著光,與這種地方格格不入的霍闕,卻好似毫無所覺地推著輪椅進去了,濺起的汙水都不能令他改色。
他到了魏芸的床位前,魏芸的床位前,鋪蓋久未曬,又失卻主人,在潮濕肮髒的地下室已經有些發黴。
他掀開最上麵的鋪蓋與枕頭,果然發現了了兩本書。
霍闕撥通了郝主任的手機。
“主任,這裏有兩個文本。一個是手寫的筆記,上麵,寫的是言情小說。”
郝主任接到霍闕的電話,深深吐了一口氣,望著麵前的機器,平緩的丁等強度線條起伏下,隱隱綽綽似乎有另一條筆陡的線。
那隱隱綽綽的一條線,似乎有呼吸有生命一般,頂著另一條平緩線,如披著皮子在潛伏一般。
他問:“那另一本呢?”
頓了頓,霍闕的聲音一如平常般輕柔:“另一本,是魯迅小說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