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哪吒、張玉之外的其他人對視一眼:趙之星。
王勇道:趙之星就是文本的作者。接下來, 靜靜地看。
小牛看他們的表情,不大好意思:“我的這個名字挺好聽的吧?是一個拿斧子的人,給我起的。”
拿斧子的人?
一群癩皮狗看它們一群牛馬聚在一起卻不幹活,已經持著大刀往這邊來了。
趙之星刨刨蹄子:“先走吧!一會我再告訴你們!他們今天可還要來!”
它遠遠地向癩皮狗吐個舌頭, 跑向田地,幫著另一頭老牛耕田。
烈日炎炎,不多時, 果然走來了一個年輕人,他拿著一把斧頭,包著個頭巾,汗如雨下。
一路走, 一路問路。
“我是來打虎的, 你們瞧見虎了沒有?”
他客客氣氣地,待那些又髒又臭的田裏大畜生,也像待人一樣, 喝了一口水, 就幫一把忙,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一點兒便宜都不占。
癩皮狗們怕他手裏的斧子, 怕他是個人,也不敢驅趕他。
隻能遠遠地, 如群聚的蒼蠅一下, 嗡嗡地盯著他, 遠遠地喊:“我們這沒有虎!”
但牛馬們, 都不知道虎在哪裏。
有的老牛老馬也說:“我們這沒有虎。”
年輕人問得累了,坐在大樹底下休息。
趙之星跑過來拱他的手。
年輕人摸了摸它的腦袋,溫和地說:“你還想要我教你畫畫嗎?”
趙之星叼著他的衣服,拉到井邊,噅噅地叫。
年輕人聽懂了:“你要我給你媽媽畫一張畫像?”
“你媽媽,在井底下?”
一頭老牛連忙勸他們:“不可!大白天搬開石頭,會曬化了你媽媽的!”
年輕人聽了,說:“這怕什麽!我有斧頭!”他笑著說:“老虎來了,我砍死老虎,陽光要曬化你媽媽,我就砍掉陽光。”
老牛怎麽勸也沒用,隻好躲到了一邊。
它嘟嘟囔囔的:“你推不開的。”
誰知年輕人,並不要推開石頭。
他拿起斧子,一斧一斧地劈開了石頭。
石頭碎作無數片,再也合不攏了。
年輕人把黃泉底下的女鬼拉了出來,拿斧子晃了晃,陽光懼怕斧子,沒敢曬化女鬼。
年輕人就給赤身的女鬼披上衣服,又紮起頭發,真的取出紙筆,為女鬼畫了一幅畫像。
畫上的,不是女鬼,而是一個長著皺紋,因過度勞累而麵黃肌瘦的青年婦女。
拿到畫像的一刹那,女鬼盯著畫像,漸漸變了一個模樣,真的變作了畫裏的青年婦女模樣。
她抹著眼淚:“我是人了,我是人了。”
趙之星噅噅叫著,湊到她膝下,流了一筐的眼淚。
癩皮狗一看,那女鬼竟然變作人了,嚇得一溜煙就跑,跑去磚房子裏稟告。
女人連忙抱著趙之星,拉著年輕人的手:“你到我家做客去!晚上,我讓我男人給你烙餅子!他這手藝最強。”
趙之星也蹦蹦跳跳的,揮舞蹄子:“去嘛!我也要學畫畫,將來,給每個媽媽都畫一張!”
見年輕人推辭不肯,女人急了,悄聲說:“我知道虎在哪裏。”
趙之星一出現,天地的時間就變得極快。
陳薇低頭看了一下手表,才一個小時,太陽快速地東升西落,似乎一天過去了。
第二天,人住的磚房子外,卻掛出了一張虎皮。
打虎的年輕人不見了。
磚房子裏的人通知所有的牛羊:“這個人,就是老虎變的,它想來村裏吃你們咧!幸好我瞧見了,趕緊把它給打死了。”
趙之星的媽媽,則變作了藤蔓林的一根藤蔓。
趙之星渾身是傷地躲在一處草堆裏,大顆大顆的牛眼淚,從眼睛裏落下來。
但是,第二天,年輕人又來了。
不,或者說,是和年輕人長得一模一樣的一個人,又來了,拿著斧子,沿路問:“我是來打虎的,請問,虎在哪裏?”
可是,這一回,再也沒有牛馬,敢搭理年輕人了。
但是,年輕人總是幫著年老的牛馬們幹活,幫女鬼們畫像。
於是,又有人悄悄地告訴了年輕人老虎在哪裏。
很快,這個年輕人也失蹤了,
磚房子外,又掛出一張虎皮。
藤蔓林裏,又多了一株藤蔓。
第三次,第四次,又來了一模一樣的拿著斧子的年輕人。
這一回,無論他怎麽問,總是沒有人回答他。
一直到第七次,趙之星終於忍不住了,從草堆裏衝了出去,大聲喊:“你走吧!你再不走,我們都會死的!”
年輕人歎息:“可是,虎在哪裏呢?”
趙之星悲憤地拿蹄子一指磚房子,在太陽底下喊出來了:“你難道沒有看到嗎?虎就在那裏!”
“就在那裏!”
世界定格。
小牛犢的聲音,在天地之間回蕩:“虎就在那裏,就在那裏!”
一霎時,太陽掩麵,陽光黯淡。
年輕人的身形越長越高,越長越高,他歎息著說:“我找到虎了。”
慘白的藤蔓林,泥土裂開,無數個年輕人,手持斧子,從泥土裏爬了出來。
原來,他是從這裏來的。
他們說:“我找到虎了。”
牛馬們恢複人形,荒井裏的大石頭裂開,女鬼們爬了出來。
他們變回了人的模樣,然後,化作千萬光點,變作年輕人手裏的斧頭。
而對麵緊閉的磚房子,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大門打開了,走出來一個大腹便便的人。
他的五官全皺在一起,噢,原來是人皮皺了,歪了,露出了底下毛絨絨的肌膚。
它把人皮撕下來了。
一隻吊睛白額老虎。
老虎大嘴一吸,陽光、白天、癩皮狗,都變作了無邊的黑霧,簇擁著老虎。
以老虎為中心,混沌抹開,天地都消失了,老虎也化作了混沌。
他們一行人和趙之星,一起浮在混沌之中。
年輕人越長越高,最後成了一個英俊的巨人,他手持斧頭,猛然向天地劈去——
轟隆。
天地碎了。
伴隨著這幅圖景,一支巨大的筆在分開的清濁天地間,寫出了無數亂飛的文字:
混沌閉攏得像一個大雞蛋,裏麵孕育著十萬魔神,因為無法忍受這些魔神,而誕生了一個英俊的巨人,叫做盤古.……
文字洋洋灑灑,赫然是連環畫裏的配圖與文字。
一個隊員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從趙之星出現開始,這一係列的演變是怎麽一回事。
王勇說:“這是從靈感來源,到具象化,到具現為文本,也就是一個故事內核層、劇情層、文字層的誕生過程。”
他偏過頭,問化作了一個兒童模樣的趙之星:“我說的對嗎?”
*
趙宇宙失口叫了一聲爺爺後,就盯著鏡花水月裏,那頭自稱是“趙之星”的牛犢,看著一係列的演化,忽然問常教授、郝主任等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常教授想了一想,答道:“你寫文的時候,會不會有現實的根據。”
趙宇宙道:“肯定會有。比如我筆下,一個愛慕虛榮的妖族大小姐,我照著我前女友寫的。”
常教授問:“你談一下自己的具體思路。”
趙宇宙想知道他的回答,眼睛死死盯著鏡花水月裏的趙之星,隨口答道:
“她一向喜歡大紅唇,塗好幾層粉,臉白得跟什麽一樣,還喜歡耳朵上掛滿環,我就想,她搞的跟妖精一樣,我給她設計成妖族大小姐。”
“你前女友真的是長這樣的嗎?還是你回憶裏對她的印象就是這樣的?”
趙宇宙翻了個白眼:“都分手好幾年了,早記不清具體細節了,但是這個形象太他媽有特色,我印象老深刻了。”
“那你文本裏怎麽形容她的?”
趙宇宙想了一下,對這一段出場描寫記憶比較深刻,因此背道:“烈焰紅唇,膚白如雪,妖嬈而刻薄,慣於流露輕蔑的妖族大小姐。”
剛說完,他自己就愣了一下。
常教授道:“——靈感來源於現實形象,然後你的記憶提取了這個現實形象形象的主要特征,再於腦海內對其進行了藝術加工——加工為妖豔的妖族——最後具現為文本:烈焰紅唇,膚白如雪,妖嬈而刻薄,慣於流露輕蔑的妖族大小姐。”
頓了頓,常教授說:“這就是內核層——劇情層——文本層之間,某個角色,某個故事對應的關係。”
趙宇宙終於明白了。
半晌之後,他主動開口了:
“爺……趙之星出生在一九三五年,小時候是地主家的放羊娃。
後來九歲的時候,八路軍經過他老家。”
“我的太.祖母,是地主家備買來的丫鬟,名義上是丫鬟,實際上還要陪.睡。”
老爺少爺,家丁仆人,誰都可以欺辱她。
趙之星,隻有個老外公,但不知道誰是他爸爸,因此,從小,他就淪為了地主的小仆人,給地主放羊幹活,隨便哪個壞東西,都可以欺辱他。
後來,八路軍經過他家鄉,給當地解放了,太.祖母也因此從地主家給放出來了,嫁了個好人。繼太.祖父對他也好。
趙之星就是跟著駐紮的八路軍,學了一手的畫,還跟著八路軍內部的掃盲班,學了一些字。”
趙宇宙說到這裏,停了一下:“但是,後麵解放戰爭一開始,還鄉團來了之後,把當地留下的幹部殺絕了。”
“所有當年抗戰時候,曾經幫過八路的,受過八路幫的窮苦人,全都跟著幹部一起,被活埋的活埋,被千刀萬剮的被千刀萬剮。”
“太.祖父,太.祖母也不例外。”
“於是,趙之星十來歲,就參加了解放戰爭。
最後,一九四九年,作為一個年紀最小的兵,參加了建國典禮。”
沉默片刻,趙宇宙說:“那一年,趙之星畫了一個手稿,現在都還存在我家裏。那是一九四九年,他十四歲時候,畫的——盤古開天。”
一向顯得有些憤青的他,說:“小時候,趙之星,經常給我放一首歌,教我唱。”
*
少年兒童版的趙之星穿著一身的土布軍裝,歪歪頭:“同誌,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他說:“唉,我先走了!”他往前奔去。
跟住他。王勇說,跟著他,我們能找到融合點。
趙之星卻蹦蹦跳跳,唱著一首旋律熟悉的老歌:
“舊社會,好比是,黑格洞洞的苦井萬丈深——
井底下壓著咱們老百姓 ,
婦女在最底層。
看不見那太陽,
看不見天,
數不清的日月,數不盡的年
做不完的牛馬,受不盡的苦。
誰來搭救咱?
多少年來多少代,盼的那個鐵樹就把花開。”
歌聲飄過盤古的故事,無數魂靈,輕輕地輕輕地,化作白光,飛向了現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