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這兩次剛剛被抽調來的常教授,嚇了一跳。
郝主任卻道:“別急,某些文本世界會有隔絕鏡花水月信號的地方。如果後續真的全軍覆沒,會有相應的顯示。”
趙宇宙還在發呆,郝主任看向他:“小趙,板橋區有六十萬人口。”
“六十萬條命。如果能驅逐文本世界,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還能回得來。”
被無盡的虛空黑暗籠罩的板橋區,那粘稠的黑暗還在不斷的往外泄露。
整個板橋區幾乎人煙滅絕。
趙宇宙坐在那,半晌,動了動嘴唇:“可是,這是他的《中國神話傳說》。我不是他。我能做什麽.……”
郝主任知道他嘴裏的“他”是趙之星,便極有耐心:
“你爺爺趙之星,一向和外人接觸的少,這本連環畫創作之後不久,趙老先生就去世了。聽說,他去世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隻有你。”
“你們到底想知道什麽?你們不是有檔案嗎?”
郝主任道:“我們雖然有檔案記錄,可是檔案隻是記錄了一個人一生比較大的變遷,卻不記錄他的情感,他的所思所想,是冷冰冰的。而藝術,與一個人的思想情感,有莫大幹係。””
他放柔和聲音:“小趙,我們隻是想和你聊聊你爺爺。”
趙宇宙的眼睛閃了又閃,最終,他望著一片漆黑的板橋區,說:
“我出生於一九九一年。他死的時候,我才八歲。”
一九九一的春天,趙之星的兒媳,生了一個男孩。
趙之星的妻子,李蓉,成天樂得不見眉不見眼的。
可是,趙之星隻在孫輩出生的那一天笑了一下。
他總是鬱鬱不樂。
從上美被調到老家東北的這個紡織廠後,盡管工作賣力,但他沒有一天是高興的。
隻要有空,他就一個人躲在一邊,寫寫畫畫。
他的收入有一小半,都拿去買了美術工具。
他們全家是老工人,有錢。
是少數幾個家庭裏,有電視的。
每次,小孫子看電視的動畫片,趙之星也擠在一邊看,看得比小孫子看還認真。
為此,老妻李蓉經常埋怨他:“你就還老惦記著那過去的三板斧!”
趙宇宙垂著眼睛:“他六零年進的上美,在上美工作了二十八年。最後是被趕出來的。”
郝主任點點頭,這個,他們是知道的。但是檔案說趙之星的調遷原因,說的很模糊。
隻有簡單的幾句“組織安排”。
“為什麽說是被趕出來的?”
趙宇宙吐了一口氣:“奶奶說,他發癲,在日本人麵前丟了中國的臉。”
“長大後,我也查過,奶奶指的,應該是八四年,宮崎峰、高畑功訪問上美的事情。”
*
張玉抱著連環畫,坐在大道上等。
陳薇焦急地瞪著巨型畫片。
王勇等人一跳進去後,畫片裏,盤古的身旁,就出現了幾個穿著現代衣服,極不搭調的小人。
盤古的畫風,是連環畫裏的,中國畫風格,狂放飄逸的寫意畫。
他們的畫風像是現代的馬克筆塗鴉火柴人。
大大的黑色腦袋,一條線的身體,四肢也是四根黑線。
陳薇指著這些火柴人,對張玉說:“這是大哥哥們。”
張玉便瞪大了眼睛,辨認他們。
一個火柴人拿著三條垂線的小木棍,這是褚哥哥。
一個火柴人,矮矮的,馬克筆畫的圓圓腦袋上,頂了兩個金色的小揪揪。應該是長得像小妹妹的王哥哥。
一個火柴人,一條線的身體,也比別的火柴人的線條要細一點,瘦一點。這是陶哥哥.……
連陳薇都不一定能一一認出來,張玉卻倒是一個一個指給她聽。
她問:“姐姐,他們在,幹什麽?”
一群火柴小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工筆畫的盤古身後。
其中好幾個小人,圓圓腦袋上,竟然兩邊流著血。
這是受傷了。
陳薇壓著擔心,說:“他們要去拿盤古的斧子。”
“為什麽,拿,斧子?裏麵好多,壞的。大個子,好的。他有斧子,才可以打碎,壞的。”
陳薇勉強笑了一下:“你不懂的。”
張玉聽她這麽說,就不再問了。抱膝安靜地看著。
一群小人捧著斧子,哼哧哼哧地往畫麵的方向移動。
猶如電影鏡頭裏的角色,離鏡頭前的觀眾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躍出鏡頭。
砰,一群火柴人從畫片的水幕裏跳出來,又恢複了活生生的原貌。
一把巨大的斧子,足有十幾米高,砸在地上,掀起氣浪。
然後,斧子開始慢慢縮小,最後,變成了正常的斧子大小。
好幾位隊員捂著耳朵倒在她們跟前,從耳裏往外滲血。
褚星奇的拂塵又短了一截,他苦笑著揉了揉耳朵:“他們的耳膜破了,小姐姐,拿壓縮空間裏的藥品出來,先治療一下吧。”
混沌之中,隻有無邊無際的虛空黑暗。
這片黑暗卻並不安靜。
黑暗深處,無數扭曲惡意的影子,晝夜不停地嘶吼狂笑咆哮尖叫。
他們一邁入虛空,聽到了這些聲音,耳朵孔裏就開始流血。
很快,一聲巨響,混沌被撕裂開,這些聲音就慘嚎著開始消失。
他們趁此機會,提前取走了開天斧。
即使如此,好幾個隊員的耳朵,仍然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傷害。
王勇是最後一個出來的,嘴角流血,身上的愛麗絲裝束,裙子破了小半,一直跟在身後的兔子不見了,隻有腰上還掛有一隻耳朵沒了的兔子玩偶。
他急促道:“來不及了,盤古斧被我們拿走了。這一段劇情沒法按照框架發展下去,要崩了——快走,我們到下一段劇情去——”
他話音剛落,
盤古的畫片碎成了萬點熒光,散入整個純白的虛空世界。
純白的劇情層空間塌陷了一角,上方漂浮的文字黑框,被驚嚇得噗嗤噗嗤一飛而去。
經過盤古這一截的黑色大道,開始扭曲。
純白的虛無空間裏,無數粘稠的黑霧開始彌散開來,巨人伸了個懶腰,憑空具現化,出現在了他們麵前。
這個巨人在黑霧裏成型,和畫片裏英俊的盤古不太一樣。
它生得五官猙獰,胸腔是開著的,蠕動著一團長著牙齒的血肉。
它衝麵前的幾個人裂開了大嘴:好吃。
小眼睛裏閃爍著凶光。
一個隊員被嚇得倒退一步:“這、這是什麽.……”
王勇叫褚星奇:“還能支撐嗎?”
“還可以。”
“全員,一個拉另一個。跑!我們進女媧的劇情!”
黑霧彌散開來,如活著的物質朝他們湧來,巨人一跨幾米,嚷著:吃……要伸手抓他們。
他們顧不得身上的傷,朝女媧的畫片奔去。
在黑霧,在巨人的手即將抓到他們之前,穿過了水幕,跳進了女媧的畫片。
而黑霧與巨人停在了女媧畫片前,仿佛有所忌憚。
穿過水幕,霎那,天地轉換。
眼前是一片荒涼而安靜的天地。
女媧補天的劇情尚未開始。
他們正好落在天柱的一座山下。
一行人全坐倒在了地上喘氣。
“呼……呼.……那是什麽.……”一位隊員喃喃著問。
王勇咳嗽了好幾下,咳出血沫:“.……文本世界,是以地球文本為偽裝的異界。文本對這些異界來說,是得已接近地球的偽裝皮,也是約束他們的容器。”
“因為異界與某篇地球文本的高度相似性,它們要與地球融合,就必須借助文本的量子糾纏。那它們得其利,也必得其害——它們也要必須按照文本的‘劇情’來做偽裝,在劇情層當中作為角色,不斷地重複劇情,緩緩轉化地球,與地球融合.……咳咳……咳.……”
陳薇連忙拍了拍他的背,王勇示意褚星奇繼續解釋。
畢竟,負責培訓新人,也是他們的責任。
褚星奇誇張地表示自己傷也還沒好,但仍乖乖接口道:“比如哦,異界可能本來就有一群類似於盤古故事裏存在的混沌中的妖魔。它們要融入地球,就必須扮演盤古開天這個劇情。其中一個妖魔,可能扮演了盤古的角色,在‘劇情’中,無知無覺地成為盤古。”
“‘劇情’崩塌,等於把這個約束它們的容器砸破了,它們就——砰,跳出來了哦。”
“這就是為什麽,學界的理論裏,說劇情層,是文本世界的主世界,它更接近異界的真麵目的原因。”
“所以,”褚星奇摸了一把自己那可憐的拂塵,忽然偏過頭,眨眨眼對張玉說:“所以,小妹妹,千萬,千萬,不要把文本世界裏的角色,當成是角色真人具現化哦。誰知道文本劇情的偽裝背後,是怎樣一個異界生物呢?”
張玉雖然不甚聰明,卻聽明白了最後一句話,她一下子站了起來,看起來很生氣:“哪吒,才不是,那樣的,黑乎乎的,壞的!”
褚星奇看她氣得渾身都在輕輕顫抖,小臉漲得通紅,登時惡劣地哈哈大笑,樂極生悲,一下子牽動了傷口。
陳薇翻了個白眼:“幼稚,活該。”也不去管他,手下繼續治療其餘受傷者。
張玉卻是真的傷心了,她在原地轉來轉去,濕漉漉的眼睛紅了,喃喃著:“才不是……才不是.……”
小姑娘如此傷心,一時隊裏眾人都不忍。紛紛暗怪褚星奇嘴賤。
瘦瘦弱弱的陶術皺眉:“褚星奇中校。不要以一概全。我看過資料,雖然異界生物,在文本下的真容,有一些很險惡,但是,不是全部如此。”
褚星奇也有點兒後悔,他自知失言,卻見下一刻,張玉一蹦三尺高,輕飄飄如會氣功一樣,“我要.……去,找,哪吒!”
她竟然順著風飄下了山。
而此時,天地間,傳來了轟隆隆的倒塌聲。、
天柱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