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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總兵府前。


  他們一間又一間地搜尋,化作侍女、侍衛多般打探。


  陳薇混在侍女堆裏,聽見侍女們閑聊,一個侍女說:“三公子從小就沒什麽喜好,既不喜華服美食,也不喜美人權勢,屋子裏連一點貴公子的裝飾都不見。難得見他帶回來一個女子,放在自己屋裏,恐怕這個平民女子,要白日飛升了。”


  另一個說:“那女子又無才貌,還削了頭發,癡癡傻傻,抱著個東西不撒手,也不知貴人瞧上她什麽。”


  他們對視一眼:終於找到了那少女的下落。


  王勇找到哪吒居處,進入房間的時候,隻有少女一個人在。


  “王上校,”常教授的聲音透過鏡花水月化作的耳機,穿過了時空的界限,傳入王勇等人的耳朵裏,“經過排查,我們確認,除去趙宇宙的《以殺成聖》外,至今為止,有關於哪吒的傳說故事裏,隻有一個版本中,哪吒曾騎白鹿出場。”


  “那是出品於一九七九年的動畫電影《哪吒鬧海》。”


  王勇撥開簾子,走了進去。


  十三、四歲的少女正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發著金光,懸於空中的連環畫。


  連環畫定格在一頁:

  銀甲美少年,身披紅綾,手持金環,騎著白鹿,躍向漫天烏雲。


  配圖的文字是:哪吒出世。


  王勇伸手,拿住了那本連環畫。


  少女怔怔的目光移到了他臉上。


  王勇低頭,翻到連環畫的第一頁,寫著,出版時間:一九九九。作者叫做趙之星。


  “常教授,我們找到核心文本了。通知郝主任,動用組織力量,查一查,趙之星這個名字。”


  常教授應聲。


  王勇走到少女麵前,向她伸出手:“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

  烏雲中潛藏的龍,終不敵哪吒,在一擊乾坤圈的重擊下,渾身都軟了下來,從空中墜下。


  無數陳塘關的平民、奴隸,親眼看禱它墜落在陳塘關前的沙灘上。


  哪吒騎著白鹿,落在龍身不遠處的沙灘上,在巨大的龍身前,靜靜打量著這條畜生。


  此時,附在龍身邊,幫助它遮蔽天空的法力也散去了。


  陽光穿過烏雲,照在白沙上,翻滾的黑海,也漸漸恢複了藍色。


  海灘邊,最大膽的小童跑了來,他說:“哪吒,這麽漂亮的龍,你為什麽要打死它?”


  哪吒問他:“它漂亮嗎?”


  小童說:“好漂亮!鱗片像你的大鹿一樣白,眼睛沒有光了,還是像最漂亮的綠石頭!”


  哪吒便看著那條龍。


  它身上頭上生著青黑色的鱗片,每一個鱗片上,都贅生著七八個人頭。


  人頭慘白,眼睛處是兩個黑窟窿,往外流著膿血,嘴巴裏沒有舌頭,替之以肥碩的蛆蟲,腐爛得隻剩骨頭的喉嚨裏,發出尖利地能震破耳膜的嚎叫,凡人聽一聲這種嚎叫,便肝膽俱裂。


  這些是被龍吃掉的人,死後變作的倀鬼。此時,龍死去了,這些頭顱也一齊安靜了下來。


  小童的父親跑來,嚇得渾身顫抖,不敢看他一眼,似乎見了殺神一般,捂住小童的嘴,戰戰兢兢地說:“三公子,小兒無知.……”


  哪吒搖搖頭。


  這對被他救過性命的父子如蒙大赦,父親夾著小童飛快地跑了。


  無數平民在陳塘關內探頭探腦,驚恐地望著這一幕。


  他們竊竊私語:他要做什麽?

  偏將早急得跺腳,哭著臉連聲道:“龍太子!完了!完了!”連忙著人去請李靖。


  哪吒把這些聲音全聽入耳中,他垂眸看龍,便問白鹿,也問自己:“它生得這樣可怕,食人不知數,興風作浪淹田禾。為什麽他們把它當作神明?”


  “他們看到的,和我看的,為什麽不一樣?”


  從小,哪吒就知道,自己看到的世界,和別人看到的,是不一樣的。


  他出生知事,便能言語。


  他出生的時候,父親說,他在一朵被肉膜包住的蓮花裏,肉膜被劈開,蓮花綻放,異香撲鼻,金光祥瑞,裏麵站著年幼的他。


  而仙樂飄飄,白鶴翔空,諸天神佛到賀。


  可是,他分明記得,自己是從一團肉球蠕動,迸著一跳一跳的猙獰血管的東西裏,劈出來的。


  而他一睜開眼,便望見,烏雲沉沉,無數巨大的猙獰頭顱在雲海中若隱若現。


  它們裂開血盆大口,望著他笑,似乎滿意地望著什麽造物。


  他指著天上這些頭顱,降在人世間,對父親說的第一句話是:“天上有妖魔。”


  父親卻說:“那是眾神。”


  天邊一隻喙上沾著血痕的巨鶴飛來,眼珠子是血色,貪婪地盯著他。


  父母卻欣然地叫他拜這隻鶴為“師傅”,說這是“太乙真人”。


  一到夜晚,他耳邊便傳來嘶啞而幽幽鬼魅的無數低語:


  哪吒,奪取人族氣運.……

  但父母,都說,不過是他的錯覺,他是諸神送來的麒麟兒,鬼魅不能近身,是天佑陳塘,天佑殷商,天佑凡人的一個祥兆。


  一人這樣說,所有人,都這樣說。


  他們的天地是明媚的,


  他的天地卻是烏雲沉沉,黑浪滔天,妖魔鬼魅時時相伴。


  他越來越難分辨真假,隻能自此後,盡量不與人言語,不與人接觸,按著父親的意思,練習“太乙真人”送來的法術。


  直到在他長到七八歲的時候,他第一次看見了祭祀人牲。


  鮮血流得城牆幾日幾夜不幹。


  無數鬼魂哭嚎著被“神仙”卷入口中。


  妖魔鬼魅、漫天烏雲可以是假的,這些人人看得到的鮮血,人人聽得到的哭聲,總是真的。


  他跑回府中,心中惶然,卻發現一匹不知從何而來的白鹿,身上纏著紅綾,脖子上套著金環,渾身發著微微靈光,正伏在他榻前。


  他看到,它琉璃似的幹淨大眼裏,也映著烏雲沉沉的世界。


  *

  陽光照在細細的沙上。


  白鹿舔了舔哪吒的手心沾的血跡,用鹿角頂了頂他,似乎在提醒他不要沉溺回憶,他們還有正事要做。


  哪吒望著猙獰的龍屍,輕輕地一歎:“走吧。”


  府裏還有一個和他看到的,一樣的女子。


  或許,從她身上,他可以找到解開謎團的線索。


  在那之前。


  哪吒望著狀似已經平靜下來的大海,拍了拍白鹿的茸角:“累嗎?”


  白鹿晃晃腦袋。


  “稍微撐一會。此次龍子之死,它們不會善罷甘休。孽龍的魔窟在海底,走罷。”


  *

  “王上校,這個張玉,是天洲市,板橋區的一所市屬啟智學校的學生,是輕度弱智。”


  “她父母呢?”


  “她爸叫做張改革,是外地民工,甘肅人。因為患有塵肺,沒錢治療,前幾天想騙保而跳樓了。她媽,是中度弱智,出了車禍。”


  王勇和周圍的人,都默然了片刻,看向還在那裏掙紮,想拿回連環畫的張玉。


  連陳薇按住她的力氣都不自覺放輕了。


  王勇的聲音低了下來:“趙之星查到了嗎?”


  “王上校,這個問題,可能要由我來回答你。”


  常教授的聲音被切走了,轉入了一個耳熟的聲音——是郝主任。


  “趙之星,曾經是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的員工。參與過《哪吒鬧海》的製作。”


  “他是東北人,在上海為上美工作了二十年。八十年代的時候,他被調離了上美,調到了東北的一所國企。”


  “但是在九十年代大下崗的時候,他也下崗了。後來,他生了重病,在九九年,托關係,以七九版的哪吒鬧海為核心,整理了一些神話故事,出版了這本《中國神話傳說》的連環畫後,就去世了。”


  “他是趙宇宙的爺爺。”


  現場每一個人都吃了一驚。


  隻有郝主任的聲音傳出:


  “這版的連環畫印得不多。趙宇宙,確實,是從《哪吒鬧海》和這本連環畫裏的哪吒,汲取的靈感。”


  陳薇等人經曆的文本世界和文本碎片都有限。


  王勇和褚星奇反應過來了。


  王勇的聲音沉得越發像暴雨前的天:“你的意思是?”


  郝主任歎了一口氣:“這也是,我親自到現場通知你的原因。”


  “這個文本世界,是由兩個文本碎片合並的。


  一個,是這個小姑娘手裏的《中國神話傳說》。


  一個,是趙宇宙的《以殺成聖》。”


  “這兩個文本在哪吒鬧海這一段故事,產生了交集,融合了。”


  “現在,《哪吒鬧海》這個故事,文本世界已經自行演化劇情了。


  也就是說,你們手裏的兩個文本的劇情,都已經不作數了。”


  郝主任的聲音也沉了下來:“隻能,由你們,自己去探索主線故事,想辦法進入劇情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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