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我在你家裡已經借住太久……
小傅閉上眼睛, 仰起頭來,緩緩凝神,將全身的感官系統瞬間放大到無數倍。
倘若這裡有其他克拉弗林星球的人存在的話, 會驚嘆於這一瞬間這位處於虛弱的易感期的小殿下身上所釋放出來的巨大能量, 早就遠勝他處於正常穩定情況下的哥哥們,甚至已經超過了天資卓越能形容的範疇。
萬千道人類看不見的能量細絲穿過窗外凜冽的風,穿過密布疊嶂的黑『色』雲層縫隙,穿過星辰中灰銀『色』的衛星,朝著幾十萬英尺以上的高空, 更遙遠的宇宙探索而去。
小傅最後一次試圖探知星艦巡邏隊的位置。
他身上散發出淺淡的光澤,將房間和窗戶照亮,這是一微弱的生物信號, 只有克拉弗林的星艦才能觀測到。
隨著他的能量細絲釋放的範圍越來越遠,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走廊外的風狂躁地吹過, 噼里啪啦壁燈碎了幾盞。
儘管小傅在努力控制,但這棟酒店及周圍幾處街道的建築物還是小面積地發生了一些「地震」, 樓道里的客人和服務員驚慌地叫起來, 匆匆躲進房間。
不過今天北京在下大雨,酒店裡的人只以為是狂風暴雨導致的外牆震動, 沒有人懷疑到其中一個房間里尚未登記入住的「特殊住客」身上來。
不知過了多久,小傅睜開藍『色』的眼睛,眼裡的失望一閃而過。
和之前數十次搜尋一樣,他感應不到任何星艦巡邏隊的信號, 看來巡邏艦壓根沒有進入到這片區域。而地球上缺乏第三百五十五號元素, 無法聯繫到母星。
沒有任何其他辦法了。
現在整個世界空無一物,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他,他只能獨自一人和克拉弗林皇族與生俱來的易感期毀滅因子默默對抗。
既然如此, 就不耗費最後一點精神力了。
小傅收回了釋放出去的能量信號。
他身上淺淡的光澤終於暗淡下來。
而走廊上殘餘的壁燈像是劫後餘生一般,從搖搖晃晃中停下來。
外面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是服務員發現走廊盡頭的窗戶出現了裂紋,外面的雨水灌了進來。
小傅顧不上那麼多了,他算了算自己的時間。
如果沒有變數的話,今晚是他的最後一晚,將是精神暴動最嚴重的一晚,要是今晚能幸運地度過去,那麼便能撿回一條命。要是今晚出了什麼狀況……
小傅低頭看著自己結了冰的右手,沉默許久。
他心中實在沒有底。
他想了想,費勁地移動到桌前坐下,擰開檯燈,用左手拿起紙和筆,寫下幾個字來。
「明輕輕。」
小傅落下筆觸。
克拉弗林星人生命走終結的時候,和地球人沒什麼兩樣,都是沒了生命體征,體溫一點點消散。地球人是身體溫度一點點變涼,而克拉弗林星人則是一點點變熱,最後都趨於死氣沉沉的物體。
萬一捱不過今晚,他的身體還留在這裡,肯定會給明輕輕帶來麻煩。所以他必須在最後的時刻到來之前,獨自尋找一個無人的地方躲起來。
喜馬拉雅山和乞力馬扎羅上不消融的雪山都很美,不過以自己最後的體力,恐怕沒辦法瞬移到那些地方去。
好在這個國家地域遼闊,無人的曠野和崇山峻岭非常多,他還有很多選擇。
只是,他得讓明輕輕以為自己是回克拉弗林去了。
小傅垂著眼睫,聽著窗外的雨聲,想起明輕輕在一個同樣的雨夜裡,撐著傘來到自己面前,將傘移到自己頭頂。她看自己的眼神,帶著一點驚恐和一點憐憫,像看一株從屋頂上跳下來的蘑菇。
他神情變得很溫柔。
「很高興遇見你,你是我遇見的最好的地球人,給食物,還教開車。待在你身邊每一鍾都很愉快。」
「但想,在你家裡已經借住太久了,是時候告一段落了。」
留下一封信,不算是不告而別。
「家裡派了人來接。」
這樣明輕輕應該便放心了。
「房間的柜子里很多東西,都是寶貝,送給你。如果你想要的話。」
其實沒有很多,不過那是在地球上的小傅僅有的了。
這行歪歪扭扭的字沒寫完,小傅又匆匆劃掉。
他意識到他收集的勺子、魔方之類的東西,對於明輕輕而言司空見慣、不值一文。以「寶貝」自稱,好像會招人恥笑。
而且地球人習慣用自謙的說法,比如稱自己的屋子為「寒舍」,稱自己的東西也有一自謙的說法,但小傅冥思苦想,半天沒想出來這個詞應該怎麼寫。
可除了這些,他還可以給她些什麼呢?
他一無所有。
最後這幾天也沒給她留下什麼愉快的回憶,還因為欺負那個雄『性』,而惹她生氣了。
小傅趴在桌子上,下巴枕著凍成冰棍的右手,左手不太利索地將廢紙『揉』成一團,眼睛像小海豹,沒了神采。
早知道會這麼一貧如洗,在他體力還好的時候,他就去長白山挖一些人蔘。
小傅撓了撓頭,又提筆寫:「的蛋殼可以賣錢,是非常罕見的稀有金屬,你可以拿去賣了。」
寫完又覺得不妥,如果蛋殼留在這裡,明輕輕說不定會猜到他並沒能回到他自己的星球。
而且流落到市場上,會給明輕輕惹來麻煩吧。
小傅陷入了沮喪,吹了口氣,額前劉海拂了拂。
他再次將第二張紙『揉』成一團。
一開頭,又是「明輕輕」。
這三個字小傅寫得最多,現在即便是用左手,能寫得很熟練,很好看。寫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小傅的心跳總會像要跳出來,磕磕絆絆地想要從海里蹦到岸上。
然而除了這三個字之外,其他的部分,小傅思來想去,沒想好怎麼寫。
小傅想寫一些「雖然我回去了,但你不要忘了,如果能偶爾想起就太好了」之類的話,然而又羞於啟齒,覺得自己不過和明輕輕認識了三個月,就這樣要求她,像個卑微索求感情的討厭鬼。
於是寫了又劃掉,劃掉又寫。
最終小傅滿腹愁緒,仍然一封完整的信也沒能憋出來。
他心中流淌的感情像是幽藍『色』汪洋大海,冰川矗立在海面,能表達出來的不過是巨大的海面上一艘小小的嶙峋的船。而在這艘孤單的船上,他用歪歪扭扭的文字寫出來的,又不過是船槳上其中一顆螺絲釘上的一顆小小的黑點。
船上的人快溺死,而明輕輕仍一無所覺地站在岸邊。
那麼好像也沒有必要在船經過的時候,把水花濺到她身上去,給她帶來不必要的負擔。
小傅最終只在紙上留了兩行字。
外面的天『色』徹底暗下來。
時針轉到了晚上八點。
小傅終於完成了這封信。
他放下鉛筆,學著地球人經常做的那樣,朝著信紙吹了口氣,將紙張疊了兩疊,然後從蛋殼上摳下來第三塊,剪成了金『色』麋鹿的形狀,小心翼翼地貼在了信封上面。
樸素的信紙由酒店的備忘錄摺疊而來,沒什麼特別的。但卻由於這一塊散發著奇異瑰麗顏『色』的麋鹿金箔,而變得像是古老宮廷的純金信物,彷彿展開這封信,就展開了一個外族少年懵懂青澀的心。
小傅將信封放入了明輕輕的行李箱中。
這個時候他已經快不能動彈了。
冰霜蔓延到了他的左臂,衣服下面已經失去了原先肌膚的顏『色』,而變成了一死氣沉沉的慘白『色』。脖子倒是還能動彈,但是脖子以下全是冰。
比起這個,更加嚴重的是小傅腦子裡的精神暴動,像是有把電鋸每時每刻在腦子裡旋轉切割。
他以前未破殼時聽說有一位驍勇善戰的將軍,退役后因為易感期精神暴動無法疏解,而釀成慘劇,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現在倒是切身體會到了這半邊身子被懸挂在地獄的感覺。
因為基因過於強大,精神暴動發作起來就越是無法控制,彷彿隨時都在失控的邊緣。
這讓他不敢打開浴缸的熱水蓮蓬頭跳進去。
這裡是鬧市區,萬一又和前幾次一樣失控,以他現在體內精神力瘋竄的程度,肯定死傷無數。何況這樣做其實沒有什麼大的用處,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小傅猶豫了一會兒,選擇了一個折中的方案。
他艱難地把自己弄進了浴室,擰開了熱水管,讓熱水慢慢流淌到浴缸里,水蒸氣散發出來,充斥了整個浴室。這樣會讓他結冰的速度慢一點。
然後,他挪到浴室的窗戶邊上,坐在一把椅子上,出神地看著窗外。
窗外陰雲壓得很低,雨下得很大,寂寥的風刮過停在酒店下方的幾十輛車子,因為建築物阻擋,小傅看不見太遠的地方。
他只趴在窗前,下巴擱在手臂上,垂著眼睫,一瞬不瞬地望著酒店樓下,像之前每一天他都在做的那樣,開始了他的等待。
明輕輕什麼時候回來?
他快撐不住了。
*
儘管今天大雨,但麗楓大廈周圍仍圍得水泄不通,幾條街道之外就拉起了警戒線,保安嚴防死守,防止粉絲混進去。
因為這裡晚上有一場頒獎典禮。
「快,別玩手機了,車子快停下來了。」小周眼見著長/槍短炮都圍了過來,明輕輕還在低著頭看她的手機,忍不住急道:「你怎麼心神不寧的,沒事吧?」
「沒事。」明輕輕蹙著眉,用兩根手指將物業發過來的圖片放大。
小周瞥了一眼,被圖片上的慘狀嚇了一跳:「怎麼了?這不是你小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