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京師保衛戰(九)
巴圖魯雖然勇猛,卻不是有勇無謀的莽夫,其在朱高煦麾下時就曾數次擔任刺探軍情的任務。他如今重操舊業真是駕輕就熟,很快便神不知鬼不覺的摸到狗奴營帳旁。
帳篷裏燈影重重,有兩人正竊竊私語。
一個人正是狗奴,另一個則是他的幹兒子喜寧。
“東西準備得如何了?”狗奴問道。
“不用您老人家操心,兒子都已經備得,就單等著您檢閱呢!”
喜寧的聲音還是那樣惡心,讓人一聽便渾身起雞皮疙瘩。
巴圖魯不禁打了個寒顫,隻聽狗奴笑道:“算你小子會辦事。唔……來的時候沒叫人看見吧?”
喜寧道:“孩兒手腳一向麻利。此事萬無一失,您盡管放心。”
狗奴吃吃的陰笑了:“好,好。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巴圖魯心中一驚暗想道:“不知這廝準備了什麽害人的玩意兒,我高低跟著他瞧瞧去。”於是耐著性子蹲在暗處,足足等了半個多時辰。
待到外麵人馬都已睡去,帳簾忽然挑開,狗奴和喜寧鬼鬼祟祟的出來,避開守衛匆匆走向大營外的一座山丘。
巴圖魯躡足潛蹤,緊跟在後麵。
過了許久,兩人終於登上山頂。而巴圖魯遠遠躲在一塊大青石後麵觀看。
狗奴舉目四顧,卻見空無一物,不禁慍怒道:“東西何在?你小子不會耍我吧?”
喜寧趕緊下跪:“爹,您說哪兒的話?兒子長了幾個腦袋敢騙您老人家?”說罷抓起地上的一把枯葉,猛地向上一提。
隻聽四周嘩啦啦作響,原來地麵上暗藏機關,乃是一張枯葉偽裝的巨網。喜寧三下五除二將網拉到旁邊,現出中間的物什。
巴圖魯借著月光望去,不禁大為吃驚,原來一座泥土築成的微縮順天府。
雖然縮小無數倍,可城中的街道、府衙乃至於紫禁城都和實物一一對應,半個也不落。那無數手持矛戈的小泥人看樣子便知是明軍士兵了。而城牆外,騎馬的泥人自然是代表瓦剌大軍。
巴圖魯心想:這狗奴暗藏地圖,定是要謀劃在何處陷害我軍。否則大帳中就有沙盤,他為何不肯光明正大的觀看?哼,想的挺美,隻可惜被我撞見了。過會兒他們隻要一回營地我便立刻奏報太師,這微縮的城池便是證據,到時看他還有什麽辦法抵賴!
然而他剛打定主意,卻見狗奴眼中燃起熊熊欲火,突然猛跑幾步上前,一腳踏在泥塑的小人頭頂上。無數小人被踩得的稀碎,化作一灘灘黃土。
巴圖魯不禁心驚膽戰,仿佛看見無數將士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掉。
狗奴先在瓦剌軍中踐踏一陣,又一腳踢倒“順天府”的城門。抬腳在城中亂踩,同時發出野獸咆哮般的笑聲。頃刻間無論是“瓦剌人”還是“明軍”,都被他盡數踩個稀爛。
狗奴仰天大笑,嚎叫道:“快開始吧,我要等不及了!”
巴圖魯隻聽得毛骨悚然,心道我隻以為這人不大正常,原來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有意把所見所聞報告給也先,可怎奈何這一片狼藉的黃土能作什麽證據,又能指控得了誰?以此為憑不過自取其辱而已。
智勇雙全的巴圖魯,竟對兩個手無寸鐵的太監卻一籌莫展,半點兒本事也發揮不出來。
直到這一刻,戰爭才真的無法避免。
又過月餘,瓦剌大軍終於集齊,浩浩蕩蕩的殺向京城。
十月十一日,瓦剌兵臨城下,守城士兵看著這些傳聞中以人肉為食的敵人不禁心驚膽戰。
騎兵站定後,忽然向兩側分開,放出中間由數匹戰馬拉著的一輛車子。
馬車在城前驟然停住,上麵走下一人。他身穿袞龍袍,頭戴冕旒冠,正是大明朝的天子朱祁鎮。
不過幾天時間,朱祁鎮仿佛陡然老了十幾歲。年輕人的銳氣和傲氣蕩然無存,整個人顯得唯唯諾諾。
大將孛羅催馬上前,揪住他的衣領往前一推,指著城頭大喝道:“喂,你們的皇帝在此,趕緊叫人出來談判,不然把他砍了祭旗!”
朱祁鎮嚇得一哆嗦,連聲道:“上將軍息怒,請讓小王和他們對話!”
孛羅哼了一聲,鬆開手。朱祁鎮趕忙往前跑了幾步大聲呼道:“將士們聽著,朕乃大明天子,你們趕快讓城裏的人出來談判,把朕接回去!”
眾將士大多是外地人,聽得半信半疑。可他們終是懾於皇帝的名號,立刻遣人通知。
消息傳到於謙處,他早有準備,當即作了安排。
不一會兒,兩個六七品的小官疾奔而出,跪在地下道:“臣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朱祁鎮驚訝的瞪大眼睛:“你們是誰,朕怎麽沒見過?王直呢?胡瀅和石亨呢?於謙來也行啊!”
孛羅雖是蒙古人,卻知道漢人的官服品級。一見這兩人官階甚小,不禁怒從心頭起,一腳一個將他們踢翻,吼道:“滾回去!除了剛才那幾個人,餘者不配和瓦剌勇士談判。滾!”
兩個小官對視一眼,連滾帶爬跑回城中。過不多時。城門又吱呀一聲打開,從中走出一支儀仗隊。這次的使者打著金頂黃羅傘蓋,身穿蟒袍,遠遠望去品級甚大。可離近了一看,卻是內侍太監。
朱祁鎮不禁大驚道:“金英,怎麽是你?你來這兒做什麽?”
這位太宗時期就已入宮的老內臣並不答話,在幾十步外站定,摸出一個黃段子包袱,展開道:“宣旨!”
周圍幾個太監不約而同的跪了下去,朱祁鎮則震驚不已,大聲道:“朕就在這兒,哪兒來的旨意?你……你究竟想幹什麽?”
金英也不理他,大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聖人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如今社稷蒙塵,生靈塗炭,朕為全宗廟、恤億兆黎民之困厄,不得已由監國而繼位稱製,遙尊原正統皇帝為太上皇。欽此!”
朱祁鎮臉色煞白,雙腿一軟,撲通坐倒在地,喃喃道:“祁鈺呀祁鈺,真是我的好弟弟。你……你居然在這個時候篡位!”
要知道古往今來,天下共主隻有皇帝一人,斷沒有以太上皇為重的道理。所謂“遙尊”朱祁鎮為太上皇,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把他當成沒用的棋子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