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風雨欲來（四）
王振斜了他一眼：“當然。”心中卻想：你搞砸了差事回去也是個死，不如在此地拔劍自刎來得痛快。哼，誰得罪我，我便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不料漢子道：“好。”說罷竟掀起門簾走出帳篷。
王振一驚，心想莫非此人真要自刎不成？趕忙追了出去。
隻見他不慌不忙的登上一塊大石，深吸一口氣，肚子猛地隆起幾分，隨即高呼起來。
起初，那聲音像微風拂過草海，斡難河上點點波光；可忽而一轉仿佛雷霆驟發，暴雨忽至，澎湃激蕩；最後它的聲調越來越高，幾欲衝破雲霄，化為悲涼的狼嚎。
一瞬間，聲音止息，王振及漢使眾人驚得汗流浹背。
漢子以手指天道：“聽見了嗎，這是騰格裏的聲音！”片刻後四麵八方隱隱傳來呼喝之聲，煙塵蔽野彌空騰起，竟有數千騎飛馳而來。
王振心中大驚，自己千不該萬不該過於托大，接見使者時竟沒有帶兵。於是強自鎮定道：“閣下這是何意，莫非想對我大明動武不成？”
漢子搖搖頭：“不敢。”他又指了指周圍：“這些人都是我蒙古使團的成員，請大明皇帝按每人兩成的數目賞賜吧！”
王振氣得臉色發白，指著他道：“你……你強詞奪理，這些人明明是你後叫來的！”
漢子跳下大石，急奔幾步到他身邊：“沒錯，可那又怎樣？你們又沒說不可以臨時增加成員，在下按規矩辦事罷了。哼，別以為隻有你們漢人懂得陰謀詭計，我們蒙古人隻是不屑用而已。現在我問你，大明皇帝究竟肯不肯賞賜？”
王振看著四周如狼似虎的騎士，不禁心驚膽裂。他雖知道背靠朝廷，這些人不敢把他怎樣，可硬氣的話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最終憋出一句：“奈何……奈何所攜金帛有限，請……請閣下寬限些時日。”
漢子凝視著王振，既沒同意也未拒絕，半晌後忽然輕蔑的一笑，跳上馬背和眾騎士揚長而去。
王振嚇得幾乎癱軟。
有人說，人之所以不怕死是因為對死亡沒有概念，隻要有一次與死神擦肩的經曆終其一生都會極為謹慎。王振便是這樣，他自從棋館被人砍傷後便把性命放在第一位，什麽尊嚴、節操則通通可以拋諸腦後。
回到帳中時蒙古人都走了，隻剩明朝一方的眾人。王振頓覺沮喪無比，會談總要雙方在場才能成立，現在隻剩一方這獨角戲該怎麽唱？這次出使丟人丟麵子，卻不知該如何跟皇帝交代。
這時忽然有人闖入帳中道：“王大人，有一隊人馬打瓦剌大汗旗號，從西北而來。”
王振大驚，喃喃道：“不會……不會是來取我性命的吧……”
但轉眼隊伍到了近前，卻無一人攜帶武器，為首之人披金掛銀，跳下馬行撫胸禮道：“脫脫不花汗的使者雅速達向大明皇帝的使者致以最崇高的問候，願您吉祥如意！”
王振愣了，失聲道：“你是蒙古大使？”
雅速達道：“是啊，去年就是在下擔任的使者，大人不認識我了嗎？”
王振仔細的將那人審視一遍，忽然渾身發抖，哆哆嗦嗦的說道：“我且問你，你們當中有個中等個頭、精瘦精瘦的人是誰？”
使者疑惑的看看左右，答道：“在下不知您說的是哪一位……”
王振急得直跺腳，比劃道：“大概比你矮一點，這麽高……眼睛發黃，人凶巴巴的！”
雅速達忽然靈光一閃，吩咐下人：“把畫像拿來。”
片刻後隨從奉上一副肖像畫，雅速達道：“大人說得可是他？”
王振一看立即點頭道：“對，這是誰？”
使者笑道：“此人便是我瓦剌的也先太師啊！”
“什麽……”王振失魂落魄，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居然就是也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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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振預料的不同，皇帝並沒有責怪他。盡管他把外交事故的責任全推到也先頭上，說夷狄背信棄義、狼子野心，可戰爭畢竟無可避免的發生了。
也先籍此為由宣戰，並分三路出兵。西路由樞密院知院阿剌統帥，東路軍由大汗脫脫不花統帥，中路則由也先親統，兵鋒已直逼大同、宣府等地。
按理說捅了這麽大簍子，皇帝理應發雷霆之怒。可奇怪的是朱祁鎮不禁沒有半點慍怒之意，反而顯得異常興奮。
他背著手踱了好幾個圈子才想起王振還跪在地上，立即說道：“先生怎麽不起來？快，坐！”
王振連連叩頭：“奴才死有餘辜，不敢起身！”
“唉，你呀！”朱祁鎮上前一把將王振拉起來。“你怎麽也變得如此婆婆媽媽，和前朝那些書呆子似的？朕不怪你。”
王振這才膽戰心驚的站起身，隻聽皇帝繼續道：“朕不但不怪你，還要賞你！”
王振這回真傻了，他不知皇帝說的是真話還是反語，隻能惴惴不安的聽下去。
隻見朱祁鎮一揮手，兩個小黃門推過一扇屏風，揭去上麵的蒙布。皇帝得意洋洋的問道：“先生看這是何物？”
王振上前端詳半晌，忽然失聲道：“漠南王庭的地圖！”
“沒錯。”小皇帝點頭道。“自朕登基以來，一直對北方念念不忘。因此讓錦衣衛化裝成旅人，以互市為由深入大漠，舉數年之功繪出這張地形圖。朕不動也先，隻是苦於師出無名，想不到他竟送上門來！愛卿，這次會談砸得好，砸得妙。不辦砸了，朕哪有機會北伐！”
王振不禁大驚，他雖不是什麽社稷之臣，卻也清楚妄動刀兵的惡果。但一時又不知是否應該規勸，因此低頭不語，擬待察言觀色後再做決斷。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禦書案上，隻見橫著把金燦燦的寶劍，劍身雕龍篆鳳華麗無比。
王振認得它，這是太宗朱棣的佩劍，已束之高閣多年，不知為何又被翻了出來。
朱祁鎮抓起劍，惡狠狠揮了兩下，蒼白的小臉便已發紅。
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朕……朕已經決定了，朕要禦駕親征，做太祖太宗都沒做到的事！”
說罷他狐疑的望著王振：“先生，你支不支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