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止戰篇(一)
於是,程庸隨朱高煦回到漢王府接受治療。他的傷口被數日嚴寒所傷,不得不割掉皮肉。讓一張臉猙獰無比。
可好在程庸並不在意長相,因此沒有太大影響。
朱高煦安排程庸做了一陣貼身保鏢,覺得如此人才實在有些浪費,便萌生出一個念頭,命他重回到神機營充當臥底,刺探重大軍情。
當時的神機營經過幾場大戰,人員損耗頗多,程庸昔日的戰友幾乎全部凋零。況且即使相見,他們也絕無法從這張臉上認出故人。
於是程庸作為釘子紮根下來,一等數年,直到不久前金水橋下發生叛亂。
他當時距離皇帝和楊榮很近,親耳到一個名字:沈鑒。
程庸又驚又喜,他自打到京城後便一直打探仇人的消息,然而當時沈鑒隱居山林,市井中雖有不少傳聞卻無人知道他的去向。為此程庸氣沮過很長時間。
如今他得知仇人下落豈能放過,於是偷了把最精良的霹靂銃前往追殺。
當然他雖懷有私心,可畢竟是為了鏟除朱高煦的大敵,所以也不能算假公濟私。
程庸一路跟蹤,不料沒找到沈鑒卻盯上了森羅,稍加思索後便動出了手。
其一,當年設計抓他森羅也有份,雖不是主謀至少也是從犯。其二,沈鑒和森羅是至交,抓住森羅便可引其現身。
然而程庸萬沒想到,押送森羅的竟是自己人。
他將森羅綁好後,去幾具死屍上搜尋戰利品,卻赫然發現漢王府的令牌以及絕密書信。
程庸本是心狠手辣之人,見此卻股栗不已。
從級別來看,三人來頭不小。尤其這個首領,此人地位絕對在自己之上,說不定是漢王的心腹愛將。
殺了他麻煩可大了。
程庸做過王府保鏢,深知王爺的個性,那是既殘暴又多疑。若是平時此事還可以用誤殺來解釋,而現在漢王已公然造反,殺他的心腹一定會被懷疑有不軌之心。
漢王如何對付叛徒,他是沒少見過的。
一想到那些駭人聽聞的手段,程庸立刻出了一頭白毛汗,心髒通通跳個不停,仿佛那頭猛虎再次將他按在爪下。
森羅是聰明人,一見他的模樣不禁笑道:“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吧?活該……”話未說完卻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程庸又驚又怒,衝上去狠狠踢了森羅幾腳。而後他咬著指甲低頭轉了幾圈,忽然背起他躲進路旁的樹林裏……
——
卻說沈鑒披星戴月急行十日,終於抵達漢王朱高煦的治所樂安州。
自古以來,有無數仁人誌士思考如何阻止戰爭。
有人用劍,有人賴智,有人憑三寸不爛之舌,有人靠一腔精誠之血。然而馬到成功者蓋寡,壯誌難酬者實繁。
隻因究其根本,“止戰”憑借的是實力。
舜舞幹戚而有苗服,帳下早有八千勇士忱戈待旦。墨子數語退楚兵,是因為三百弟子已帶著當時最先進的兵器守在宋國城頭。這便是他們的底氣。不明白這一點的人往往空懷飛蛾撲火的悲壯,最終隻能扼腕歎息。
可是,在極少數情況下也有人僅憑自己完成這一壯舉。
史雲唐雎見秦王,拔劍一怒,存安陵五十裏之地。這樣的止戰要先讓自己化身成最鋒利的矛,才有扭轉乾坤的可能。
卻不知這次沈鑒要如何行事。
他來到城門前,摘下弓箭、雁翎刀,對守城軍士言語幾句。眾人大驚失色,刷的舉起長矛,將他押往宮殿。
漢王府已臨時充作都督府,隻見文東武西分班落座,漢王朱高煦在正中央虎視眈眈。
他一揚下巴,一名武士解開繩索,把兵器放回沈鑒膝前。
朱高煦陰鷙的一笑:“沈先生,久仰了。卻不知來見小王有何指教?”
沈鑒看了看他的刀,正靜靜的沉睡於漆鞘裏。
他又望向虎賁弓。隻見弓弦緊繃,弓臂嚴絲合縫,絕未被動過手腳。
那武士真的很貼心,連羽箭都擺到旁邊。
沈鑒向來神射,現在漢王距他不過十餘步,若突施襲擊,漢王很難躲過這一箭。
射死漢王,仗也就不用打了。
然而沈鑒知道,漢王敢於如此托大,一定是絕對自信能控製局麵。
他抬起眼,隻見朱高煦身旁站定一員大將。
此人不過二十來歲,卻身高丈二與一尊黑鐵塔相似,雙目中含著股騰騰殺氣,望之不怒自威。再加上一身飾以虎皮的明光大鎧,讓他顯得如天神般威風。
很顯然,他就是朱高煦的膽。
沈鑒暗忖:這人如此勇武,似乎隻有我徒兒王虎可與之一爭高下。隻是……為何他看上去如此麵熟?漢王帳下藏龍臥虎,著實不容小覷。我以一人之力便要止戰,實在是有些狂妄了。
沈鑒雖這樣想,但畢竟胸中懷有良策奇謀,於是朗聲道:“王爺在上,草民安敢當請教二字?隻是有一事相求。”
朱高煦不禁樂了,環顧左右道:“我聽說你跟皇帝私交不錯,那不是要什麽有什麽,怎麽想起求我這個落魄之人來?”
眾將聽了止不住冷笑,目光利劍般投向沈鑒。
沈鑒不卑不亢道:“此事除了您天下再無人可為。王爺,請您看在百姓的份兒上罷兵休戰吧!”
此言一出,頓時引得哄堂大笑。在這些驕兵悍將眼裏,“百姓”向來是任人宰割的魚肉,和一隻雞一頭羊也沒有太大區別。用這個理由勸人罷兵,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笑聲不停回蕩,沈鑒暗暗捏緊拳頭。
半晌過後,朱高煦忽然擺了擺手道:“沈先生,你誤會我了。本王起兵別無他意,是因為朝中有奸臣啊!”
“哦?奸者為誰?”
“誰奸誰就是奸臣。”朱高煦鐵了心要戲弄沈鑒,因此口吻中帶了幾分挑釁。“沈大人號稱神探,莫非看不出誰忠誰奸嗎?”
沈鑒低頭微微一笑,隨後道:“王爺說的不會是夏元吉、楊榮、楊士奇等人吧?”
朱高煦啪的一拍桌子:“不錯,就是他們幾個!尤其是夏元吉!”他一想到這個名字牙根兒癢癢,居然動了真怒“父皇在時,那廝便整日建議削藩,結果我的護衛、封地都減了一半。真是豈有此理!我朱高煦不殺他,以後真是沒臉再做親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