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弓箭與銃（六）
森羅點頭道：“好，到時候在下任憑您處置。”
說罷他忽然低頭看了看掛在沈鑒腰間的幾隻紫貂，說道：“為了表示誠意，我現在就提供一個線索好了。這幾隻貂很可能就是那槍手獵的。”
沈鑒大驚，提起紫貂細細觀瞧，發現毛皮完好無缺，唯一的傷口是眼睛。那空洞的眼眶中隻剩兩個血窟窿。
沈鑒用手指粗略一比劃，果然和火槍的彈丸大小相當。
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掉頭便走。森羅急忙拉住他道：“別急，我查過了，毛皮販子不是凶手。”
沈鑒停住，問道：“怎麽回事？”
森羅道：“賣給你貂鼠的販子是本地人，他隻收購，不打獵。這些獵物是最近幾天一個怪人低價賣給他的。”
沈鑒一聽來了精神，追問：“那人長什麽模樣？”
森羅搖搖頭：“不知道，隻聽說中上身材，黑布遮麵，拿把舊得不能再舊的火槍。”
沈鑒摸著下巴道：“看來我得進山一趟了……”
那一年，天特別冷，雪也特別大，凍得鳥雀無影無蹤，騾馬打著響鼻不願出廄。
人們都說神明震怒，讓縣令死於氣溫驟降而引發的中風；還說妖孽橫行，奪走了兩名更夫的魂魄。於是家家閉門不出，在惴惴不安中等待新年。
與此同時，沈鑒正踏著積雪在山林中苦苦追尋槍手留下的足跡。
那個人實在很謹慎，幾乎消滅了一切線索。沈鑒本盼望在某個時刻能聽見一聲槍響，可現在看來實屬奢望，槍手似乎已經意識到有人在找他了。
或許，他已將黑洞洞的槍口倒轉過來，對準了沈鑒。
而沈鑒似乎渾然未覺。
忽然，一個足印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足印如此般清晰，它是兩個狹長的條狀深深踏在雪中。
沈鑒早做過功課，知道這是鹿蹄。這頭鹿強壯有力，隻一蹄便將積雪踩實。從步幅來看，它要比一般野鹿大很多，沒有獵人會放過如此完美的獵物。
沈鑒心中不由一動，順著足印追下去。
他翻過山梁，忽然迎麵碰上個手持鋼叉的獵戶，於是趕忙問道：“這位大哥……”
不料那獵戶哈哈大笑道：“沈大人言重了，‘大哥’二字在下可受不起。”分明是森羅的語音。
沈鑒一愣，隨即皺起眉頭：“是你呀。”
森羅得意的笑笑：“怎麽樣，這扮相還可以吧？”
沈鑒又把注意力集中到雪地上，漫不經心的問道：“怎麽樣，有什麽新發現？”
森羅故意歎了口氣：“非要有什麽發現才能來嗎？萬一你被槍手盯上，真定縣令的位置可要繼續空缺下去了。”
“縣令輪不到我，輪到了我也不想當。”沈鑒冷冷道“上麵已經指派劉大人督導本縣。他雖有些迂腐，卻是個誌誠君子，這回你可不要打什麽主意。”
森羅站在一旁看著他，忽然問道：“這種感覺怎麽樣？”
沈鑒不明所以，抬起頭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道：“什麽意思？”
森羅笑了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做幕後的實際控製者。這樣會不會特別過癮……”
話音未落，沈鑒突然躍起，揮手便是一拳。森羅被擊中腮幫子，仰麵朝天倒在雪地。
沈鑒沉著臉道：“我最討厭你口中那種人，還有我死去的戰友也一樣。你如果想做地頭蛇或土皇帝，那可打錯算盤了。”
森羅連忙擺手：“大人別激動，我不想！”正說話間他眼角餘光一掃，不禁翻過身驚呼：“快看這兒！”
沈鑒上前，隻見地上有處殷紅的血痕，觀察片刻後喃喃道：“應該是鹿血。它在這兒受了傷，不再閑庭信步，而是飛快的逃走。”
是那名神秘槍手嗎？難道他也會打偏？但是……凡事都有例外。
沈鑒伸出胳膊：“走，到前麵看看。”
森羅略一猶豫，還是抓住沈鑒的手。
兩人追蹤了二十餘裏，忽見一大灘凍結的血，足印戛然而止。
森羅蹲下看了看：“這兒有狼的爪印。那頭鹿受傷後逃跑，遇上了狼群，跟槍手沒關係。”
沈鑒卻搖了搖頭：“我可不這麽想。”
由於發生過一場廝殺，地上遺留著不少獸毛、糞便，線索陡然增加。沈鑒忽然撇下森羅，跑向不遠處一叢低矮的灌木。
他在雪堆中翻了許久，忽然喊道：“找到了！”
森羅來到近前，但見一隻碩大的鹿頭被埋在積雪裏，脖子以下早被啃得精光。
沈鑒道：“這是狼幹的。狼有種習性，會把吃剩下的獵物埋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森羅一愣：“可以呀沈大人，頭幾天還不懂打獵，現在已經是半個行家了。但是……這不正說明此事與槍手無關嗎？”
沈鑒搖搖頭：“不，你看。”他先指著鹿頭額前的一塊傷口道：“這便是槍傷。”
森羅不禁有些懷疑：“不會吧，那個人居然會射偏？”
“是人就會有失誤。這頭鹿的角太大，擋住了彈丸。”
沈鑒揪起鹿耳朵，手指在裏麵一掏，帶出些許火藥和碎肉。“看，這一槍才是致命的。”
森羅感到十分奇怪，道：“既然如此便有問題了。這麽大一頭獵物他為何不帶走？起碼應該砍掉鹿角才對呀。”
沈鑒站起身，繞著鹿頭踱來踱去，半晌後忽然說道：“因為他害怕？”
“怕什麽？怕被人搜出來？”
“不是。”沈鑒搖頭道：“他害怕槍法受到懷疑。”
森羅更糊塗了：“誰懷疑？”
“他自己。”沈鑒凝視著彈孔緩緩道：“我大概推斷出此人的個性了。
他大概從很小就接觸到火器，又有高人傳授，練就一手彈無虛發的絕技。因此他極端狂妄，不把任何活物放在眼裏，認為生命的意義便是為強者充當活靶子。
然而，自負的背後是深深的焦慮與自卑。
不知為何他害怕某天槍法失靈，自己成為廢人。所以，他拚命的通過殺戮來證明……證明自己是被上天眷顧的。可是……”
沈鑒提起鹿頭。“就像我說的，誰都會失誤，神射手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