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午門驚變（四）
朱瞻基麵色蒼白的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您會遇見殺手。”
“什麽？”
“沒錯。”沈鑒點了點頭“在金水橋前，您會遇見漢王安插在禁軍中的死士。”
朱瞻基勃然作色道：“大膽沈鑒，想讓朕送死不成？”
沈鑒沉聲道：“陛下！您到底想不想平叛？現在您身邊不知潛伏著多少漢王的人，隻要一動處處掣肘，這仗還用打嗎？”
朱瞻基不禁一怔，他想起與白衣少年對弈時被瞬間翻盤的絕望，胸中忽的升起一股不平之氣，大聲道：“你說得對，朕不可做傀儡。這次定要將漢王黨羽盡數引出。”
沈鑒點點頭：“陛下切記不可跨過金水橋半步，隻需讓反賊看見你然後便可逃離，將其引入小紗帽胡同……”他的眼神忽然銳利起來：“在那裏，咱們來個甕中捉鱉，叛軍一個都別想跑。”
朱瞻基卻生疑道：“可是……兵從何來？”
沈鑒一笑，指了指朱瞻基手裏的翡翠扳指：“請陛下將此物賜下，草民執此去神機營調兵……”
朱瞻基於仿徨無計之時得此良謀，雖然看似凶險，卻暗含著極大勝算。他絲毫不差的照做，最後果然大獲全勝。
然而現在的他卻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因為沈鑒這個人實在有些捉摸不透。
就在分頭行動之前，朱瞻基忽然想到什麽，問道：“沈鑒，方才我若不阻止那個孩子你將怎樣？是不是就要看朕去送死？”
沈鑒停下腳步，卻未嚐回頭，仿佛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朱瞻基上前幾步，厲聲道：“朕在棋館遇見個少年，自稱是你的學生。其人有王霸之氣，莫非是你培養出來準備奪我大明江山的嗎？”
他越想心中的驚疑越重，甚至後悔將扳指交給沈鑒。於是顫聲道：“你……你究竟是不是忠於我大明？”
“陛下，草民說兩句真心話。”沈鑒依舊沒有回頭“當年在下隨太宗皇帝靖難起兵，一心想打下個不再有戰亂的新世界。可是呢？人越殺越多，世界卻依然不堪。從那時起，沈某便明白忠於誰不重要，誰能治天下，我就做誰的忠臣。”
朱瞻基顫聲道：“你……大膽！”
“我是大膽。”沈鑒坦然道“若不大膽，也不會冒生命危險給您出謀劃策。”
他轉過身，攤開掌中的扳指：“陛下若懷疑草民，便請將信物收回。可陛下若是願意相信我，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沈某也必不辱使命！”
說罷他笑了笑：“因為我相信一個好人也可以是個好皇帝……”
這段對話並未過去很長時間，朱瞻基想起來卻恍如隔世。他忽然長歎一聲：“老師，沈鑒走的時候可留下什麽話了嗎？”
“陛下。”楊榮躬身施禮：“他說自己要效法墨子救宋，為我大明掃平叛亂。”
朱瞻基的表情轉為凝重。這個典故他自然知道，講的是春秋時大賢墨子為了讓宋國免遭戰亂而隻身前往楚國，以器械之法九戰公輸班，最終阻止戰爭的事。
他不禁自語道：“墨子救宋……墨翟當年是以一人之力獨退大軍，他沈鑒有這等能耐嗎？”
楊榮道：“臣以為沈鑒其人神機妙算，一人便可抵得上十萬雄兵。有他在，也許……”
他話剛說到一半兒，便突然停住了。
因為這位老臣從皇帝的眉宇中看到一絲陰雲。
“老師，你說這個沈鑒若是不忠於朕……”朱瞻基輕輕彈著額頭沉吟道。
楊榮一愣：“陛下何出此言？”
朱瞻基不答，但腦海中清晰的浮現出師羽仗劍而立的形象，不禁眯起雙眼：“兩條真龍，兩條真龍……朕若不才，你還想另立新君不成？”
這時忽聽鸞鈴聲響，一名騎著駿馬的傳令兵肩插雉雞尾，飛快的奔來。
他扯著脖子吼道：“八百裏加急，閃開，閃開！”語音嘶啞，竟似泣血一般。
轉眼間馬到中軍，那騎士幾乎是從鞍韂上滾下來，手腳並用爬到柳升、楊榮和朱瞻基麵前道：“諸位大人，前線急報！”
柳升一皺眉：“什麽大人，這是皇上！”但見傳令兵灰頭土臉，知道必有大事，便問道：“報從何來？”
那軍士帶著哭腔道：“樂安州！”
三人同時一驚。尤其朱瞻基，本已恢複血色的麵皮再度蒼白。
因為大家都知道樂安州是朱高煦的老營。
楊榮不禁追問：“究竟怎麽回事？”
軍士道：“稟大人，漢王……漢王反了！”
柳升低聲喝道：“事關重大，萬不可戲言！”
軍士早已淚流滿麵，眼淚在黢黑的臉上畫出兩條亮晶晶的小溪：“柳帥，小的不敢胡言。八月初三，漢軍突襲王廣將軍營地，把小人的戰友殺了個幹幹淨淨。全營隻有我一人突圍。這封奏報乃是王廣將軍的絕筆……”
朱瞻基接過信箋，隻見上麵隻有三個大字：“漢王反。”字跡極為潦草，顯然是倉促之際書寫。
那軍士睹物思人，想起眾戰友被屠戮的慘狀，不禁嚎啕大哭起來。
這哭聲被三軍聽得真真切切，誰都預感到要發生大事。
朱瞻基忽然深吸一口氣，對楊榮道：“讓此人下去好生休養。養好以後加封修武校尉，領雙倍俸祿，朕要重用。”
楊榮道：“遵旨！”
朱瞻基又道：“柳升。”
“臣在！”
“加封你討逆總兵官，即刻執掌神機營、整肅兵馬，做好萬全準備。一日以後朕要檢閱大軍。”
“遵旨！”
朱瞻基又朝幾名剛剛趕來的禁軍揮了揮手：“交待你們兩件事。第一，回宮把朕的盔甲拿來。第二，召集文武百官至承天門，朕要禦門議政！”
“是！”
朱瞻基雷厲風行的安排好諸多事宜，三軍立即感受到了這位年輕皇帝的魄力，心中不約而同的想道：陛下年紀雖小，可畢竟跟太宗皇帝曆練過，真有幾分他當年的影子！
可朱瞻基此時卻憂心忡忡，望向布滿陰霾的天空道：“沈鑒，你若想阻止戰爭便快點行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