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往日仇隙
腰乃是人體的中樞,這一箭幾乎將傅文斌後腰貫穿,兩條腿連動都不能動。他臉上頓時生出黃豆粒大的汗珠,牙齒都快把嘴唇咬得出血,真想大叫幾聲緩解身體上的痛苦。
但他十分清楚現在決不能出聲。
雖然希望渺茫,如果能在塹壕裏找到藏身之所尚有一線生機,可若是叫出聲來,被靺鞨兵發現蹤跡便隻有死路一條。
傅文斌最怕死,也最討厭死,所以他寧可承受煉獄般的痛苦也不願放棄生命。
他從衣袖上撕下塊綢布塞進嘴裏,以手肘作腿,艱難的向前爬行。可以說每挪動一寸都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那根插在身體裏的箭頭令他疼痛欲狂,他仿佛能聽見金屬和骨頭摩擦的聲音。但他知道不能停,所以用盡一切力氣向前爬去。
塹壕外,腳步近了。傅文斌卻仍沒找到躲藏的地方,心中不由得一陣絕望,緊緊攥著的雙手終於鬆開了。
然而就在此時,他忽然發現對麵的陰影中躲著一個……不,兩個人。其中一人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不要出聲。
傅文斌一時忘記疼痛,緊緊盯著她。
天空中烏雲散去,月光灑下,傅文斌不禁目瞪口呆。第一個人身形窈窕,穿一襲青衣,秀麗的麵龐冷若冰霜,乃是唐賽兒的貼身婢女梅兒。
而另一人無論穿著打扮,甚至長相,都和傅文斌幾乎一模一樣。
梅兒一把將傅文斌拉到身旁,傅文斌心肝俱碎,隻想仰天狂吼,可梅兒一捂他的嘴,低聲道:“不想死就別出聲。”
“死”這個字對於傅文斌來說是最好的止痛劑,居然真的讓他忍住叫喊。隻見梅兒對假傅文斌一點頭,那人忽然抄出一支箭,猛地刺入自己腰間。
傅文斌幾乎看傻了,完全不能理解這個行為。
那個人與傅文斌不同,他視死如歸。隻見他慢慢爬到開闊處停住,轉過臉點了點頭。
這時眾靺鞨武士趕到,大呼道:“人在這兒,人在這兒!”那假傅文斌不但不躲閃,反而抬起臉挑釁似的盯著眾武士。
傅文斌不禁心跳加速,想道:他若是被識破,不僅死無葬身之地,也會害我丟掉性命。此人辦事如此不周密,實在是可惡至極!
然而事實證明傅文斌想多了,靺鞨武士壓根不大清楚他的長相。
隻見武士們呼嘯著躍進塹壕,抽出長刀紛紛斬下,那替身瞬間便被砍得稀爛。
傅文斌不禁毛骨悚然,感覺每一刀仿佛都劈在自己身上。
半晌過後,武士們發泄了心中怒火,朝早已不成人形的屍體狠狠啐了一陣,便先後離開。又過許久,梅兒才鬆開手,冷冷道:“要不是我,方才死的就是你了。你有沒有什麽話和我說?”
傅文斌此刻雙腿已失去知覺,心中焦急萬分,脫口而出道:“別廢話,趕緊找郎中治我的腿!”
梅兒上上下下打量著他,點頭道:“那人說的沒錯,你的確是個狼心狗肺之徒。”
傅文斌不禁一驚,心中懊悔不已。
他此刻雙腿盡廢,自保能力比之嬰兒相差無幾,若惹惱了這丫頭把他撇在此處,自己早晚也是個死。
於是立刻話風一轉道:“小姑娘,我是怕自己行動不便拖累你,你可千萬別想偏了。”
梅兒冷笑道:“用不著解釋。你是什麽樣的人和我無關,我也不會因此拋下你。”
她四處望望,伸出手道:“走,我帶你去個安全的地方。”然而傅文斌卻齜牙咧嘴的笑了笑,並不打算動彈。
他畢竟老辣,已經瞧出梅兒是奉命行事。
這個命令當然不可能是唐賽兒下的,那麽也就是說——眼前這個小女孩兒竟是名深藏不露的臥底。
既如此,他就要談談條件了。
傅文斌道:“第一,你是誰;第二,你的主子是誰。不說清這兩條,老夫是不會跟你走的。”
梅兒道:“我帶你去見的人,可以給你榮華富貴和一展抱負的機會。不過你記著,他並非我的主人。”說到這兒,梅兒秀眉微顰:“我隻是個無心之人罷了……”
後來傅文斌輾轉來到漢王府,成為朱高煦的幕僚。朱高煦為顯示大度,立即派名醫為傅文斌醫治,雖保住了他的性命,卻沒能保住雙腿。傅文斌這樣的陰謀家與野心勃勃的漢王簡直是“天作之合”,讓他一度在立儲之事占上風,並爭取到樂安州這個戰略要地。
現在國君新喪,黃口小兒朱瞻基繼位,一切天時、地利皆已就緒,隻等朱高煦讓大明王朝再經曆一次“靖難之役”了。
“傅先生,傅先生!”聽到叫喚,傅文斌才從回憶中醒來,不知不覺間已將鵝毛扇撕得不成樣子。
他趕忙賠罪道:“臣一時恍惚,死罪死罪。”
朱高煦擺手道:“不礙的。隻是……傅先生,您既然已識破沈鑒詭計,接下來要如何應付呢?”
傅文斌想起昔日種種,陰森的一笑道:“王爺,沈鑒的計策叫作‘反間計’。老夫便送他個‘將計就計’吧。明日起,請殿下立即派遣使者去彰德府麵見趙王。禮物帶得越多越好,動靜鬧得越大越好,最好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此事。當他們洋洋得意,自以為計謀得逞之時,然後……”
“然後?”漢王朱高煦站起身,臉上露出猙獰之色。
他的鼻子皺著,像老虎嗅到血腥氣,興奮不已。而他的部下也紛紛轉過臉,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這是不折不扣的虎狼之師,唯有這樣的統帥、將領和軍隊才能在亂世開辟一片天地。
傅文斌輕搖羽扇道:“然後您可率一支精兵直取應天府。老夫敢保證,這一戰便讓殿下拿下半壁江山來。”
朱高煦哈哈大笑:“好好,不愧是我的軍師。此戰若勝,先生便是首功!”
但傅文斌忽然眯起眼睛道:“但是不知道那個沈鑒會作何反應。若是那小子搗亂的話……”他思忖片刻,忽然揮手笑道:“不礙事,不礙事,老夫有辦法治他。”
說罷對朱高煦道:“殿下,草民剛來投奔時帶了封書信。您還留著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