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白靈重現(下)
沈鑒半跪在白靈背上。
方才他腰上的繩索被繃斷,失足落入海裏。這時他像每個溺水之人一樣,奮力去抓手邊任何東西。當回過神時,已經身處鯨魚的後背了。
白靈真的太大了,像一座島嶼。隻不過這座島嶼正在以極快的速度飛馳。隨著明黃色的龍旗逐漸消失在視野裏,沈鑒忽然感到一陣絕望,不知巨鯨會帶他駛向何方。
這座“島”上插滿刀劍,如同荒涼的古戰場。沈鑒隨手拔出一把,雖然劍柄早已生滿藤壺,劍刃上卻猶自寒光閃閃。劍身篆刻著一行小字:“始皇帝三十七年,望平安。”
沈鑒不禁大感詫異。原來白靈自秦朝便開始興風作浪,也不知李白詩中“額鼻象五嶽,揚波噴雲雷”的那條魚是不是它。難以想象,千年以來曾有多少人想獵殺它,可最後卻葬身鯨腹。
這時白靈頭頂的氣孔突然打開,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叫。它似乎發覺射瞎自己的凶手就在背上,打算弄死這隻螞蟻。
於是它選用了最簡單的辦法——下潛。
沈鑒見海水轟然湧來,忙猛吸一口氣,死死抓住一片藤壺。不過十幾個彈指的工夫,他便覺得頭腦中嗡嗡作響,胸口炸裂般疼痛。
他很想放開手,可十分清楚一件事:白靈已經盯上他了,隻要離開它的後背,便要獨自麵對這條憤怒的巨鯨。沈鑒無論如何不願冒這個險,這時他必須有耐心。
但和鯨魚比潛水,聽起來像瘋子做的事。
然而白靈先頂不住了。在巨大的水壓下,那根刺入它眼中的長戟又前進數寸。它疼痛難當,急忙上浮到海麵。
沈鑒雖然撿了條命,但一上一下之間令他備受折磨。他的鼻孔、耳孔都流出鮮血,隻要再來一次不死也得殘廢。
他歇息片刻後,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為了生存,他必須殺掉這條巨鯨。
但擊殺要白靈談何容易,它是一座山,沈鑒在他麵前如同螞蟻一般。不是誰都能夠移山的。
況且,沈鑒這個“愚公”還麵臨著一個最大的困境:他沒有武器。鯨背上雖然到處是神兵利器,但它們太短了,沒有一把能對白靈造成致命傷害。
沈鑒四處張望,最後目光還是回到那把長戟上。
白靈眼中血流如注,長戟插入近一丈深。如果能將它全部刺進去,或許能貫入鯨腦,直接取了白靈的性命。
但是如何能到達鯨眼處,沈鑒心中沒有半點把握。因為從他的角度望去,長戟就像一棵生長在峭壁上的樹苗般渺小。除非他肋生雙翅,否則絕難到達那裏。
他左顧右盼,忽然想起自己腰間還係著的半截繩索。
繩子的斷口很齊整,應該是碰上了什麽銳物才斷開,而並非本身的問題,足以繼續承受一個人的重量。
唯一的問題是長度。沈鑒粗略估算了一下,繩子隻能夠到鯨背到鯨眼這段距離的四分之三。也就是說,他要在沒有保護的情況下走很遠。
在深淵上空走鋼絲也不過如此。
但沈鑒不喜歡言退。隻要他認定的事無論多瘋狂多大膽,都會盡力去完成,否則他也不會在南京城下殺個七進七出。
沈鑒將繩索一端係在藤壺上,另一端仍綁在腰間。用力拽了幾下後撿起秦劍,像隻蜘蛛似的朝長戟蕩去。
白靈右眼已盲,但並非沒有感覺。它感覺到皮膚上傳來陣陣刺痛,料想是那小人在搗鬼,於是猛一晃頭,想見他甩下去。然而繩索相當結實,沈鑒雖被拋上半空,卻並沒受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鯨魚氣惱已極,張嘴亂咬。沈鑒望著那些交錯的牙齒不禁心驚肉跳。用它們碾碎沈鑒簡直是大材小用了,這些柱子粗細的尖牙可以輕易貫穿雷鳥號,或者是將一塊礁石咬成粉末。甚至隻要繩索斷裂,沈鑒極有可能活活摔死在上麵。
然而一切沒有發生,因為繩索不夠長,白靈無論如何也咬不著他。
這時沈鑒已將繩索放到盡頭,接下來便沒有退路了。
他咬了咬牙,揮劍斬斷繩索,然後迅速將古劍刺入鯨魚皮脂中。鯨皮柔軟,古劍鋒利,它劃出道長長的傷口一路向下。沈鑒不斷調整身體,在經過長戟的刹那間伸手將其抓住。
白靈隻覺得眼窩中劇痛無比,在海水裏翻滾跳躍,攪得巨浪滔天。但沈鑒知道成敗在此一舉,於是雙手用力,將長戟直接刺入沒柄。
白靈一聲哀嚎,眼眶中血如泉湧。沈鑒用秦劍固定著身體,喃喃自語道:“結束了嗎……”
而這時,白靈忽然回光返照般甩動尾巴向前衝刺。沈鑒隻覺得耳邊生風,海水打在臉上如刀割般疼痛。巨鯨發瘋般衝進一片海域。
最後,它終於精疲力竭,身體抽搐幾下便停止了一切活動。鮮血仿佛打開閘門傾瀉而出,在碧海中綻放出一朵殷紅的花朵。
沈鑒在鯨魚屍體上站起身。這是片神秘的海域,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
他分不清是黃昏還是黎明,因為不見日月,隻有天幕發著微光。海中一片碧綠,看不見半點漣漪。白靈浮在水麵一動不動,四周安靜的像墳墓。
沈鑒低下頭,隻見清澈的海水中生長著五株巨大的珊瑚岩,像五座紮根於海底的山峰,伸展到距海麵隻有幾尺的地方。
它們仿佛五名衛士,拱衛著正中央一口金燦燦的棺槨。
沈鑒忽然聽見一個聲音說道:“放我出來。”
他嚇了一跳,因為這裏除了他甚至沒有一個活物。
他望向四周,大聲問道:“誰在說話?”
“我是誰不重要。”聲音回答“隻要打開棺材,你將獲得我的賞賜。難道你不想要嗎?”
沈鑒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天命人。你的‘賞賜’就是最高權力!”
他擦拭著額上不斷滲出的冷汗:“我早該猜到的。隻有你能讓蘇幹剌變得瘋狂,並驅使這條海中巨靈。也隻有你能讓大明皇帝念念不忘。除了最高權力,世間沒有任何一種誘惑能使人如此瘋狂。”
到此刻,沈鑒心中已經一片雪亮:“其實世間並沒有什麽天命之人,千年前的羅波那大帝也不過傀儡而已。你可以是一頂王冠,一枚印章,或是一枚印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玉璽。因為你是最高權力本身。權力沒有實體,所以你必須依附某個人或物才能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