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西島妖魔
阿吉的家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像個狗窩。準確的說,這建築不能稱為“房子”,最多隻能算個草棚。很明顯,草棚無法擋住風雨的侵襲。
阿吉蜷縮在裏麵,果然像條狗一樣。
鐵牛叫醒他,他被嚇得半死不活。
“兩位老爺!”阿吉帶著哭腔說道“求你們別為難我了。我再幫下去,早晚會沒命的!”
火把在沈鑒手中畢畢剝剝的燃燒,映得他的臉龐格外莊嚴,他高聲道:“阿吉,你知道哈曼國王是什麽樣的人,他不會放過逃亡者。說不定他的殺手現在正牽著惡狗一寸寸搜山。即使這樣你也無動於衷嗎?”
阿吉一愣,顫聲道:“搜……搜山?”
沈鑒踏上一步道:“對,搜山。也許他早已這麽做了。阿吉,為了你心中那個重要的人,帶我們過去。”
阿吉大驚:“你怎麽會知道?我從沒跟任何人說過……”
沈鑒道:“聽著,我沒時間磨蹭,即使你不帶路我也會去的——因為我不願意讓自己內疚一輩子!”
他轉過身對鐵牛道:“走吧,我沒法說服一個懦夫。”
兩人離開茅屋不到半裏,忽聽後麵急匆匆的腳步趕上來,阿吉大聲喚道:“二位大人留步!”
沈鑒回頭道:“還有什麽事?”
阿吉上氣不接下氣道:“島西有妖怪……你們……”
沈鑒冷笑著掣出腰間的雁翎刀,但見火光在刀身流轉不定,刀鋒的光芒刺得人眼痛。
他說道:“我倒想看看什麽怪物的腦袋能比這刀還硬。”
阿吉終於下定了決心,深吸口氣道:“我給你們帶路。”
三人舉著火把,仿佛三隻螢火蟲飛進黑沉沉的森林。
枯藤像怪物的魔爪擋在三人麵前。森林不是安靜的,反而異常喧囂。毒蟲、猛獸和怪鳥的叫聲此起彼伏,不知多少雙眼睛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
有時他們明明感到什麽東西在身邊,但火把劃過,卻空無一物。
夜晚的森林像個詭異的夢,一不小心就會迷失在這裏。
阿吉每走幾步都要趴在地上看一看,這讓鐵牛感到相當不耐煩,他喝道:“時間緊迫,你能不能別磨蹭?”
阿吉道:“副使休怪,小人要看清標誌才能前進。”他招了招手,鐵牛俯身望去,隻見樹根上畫著個佛教中的萬字符,如不仔細辨認根本發現不了。
鐵牛道:“你們明目張膽的在樹上刻暗號,不怕追捕的人發現嗎?”
阿吉搖搖頭:“不會的。除了標記還有密語,記號刻在樹根上是一重意思,刻於樹幹又是另一重意思。不懂密語是找不到人的。”
沈鑒忽然問道:“你要救的至親之人是誰?父母還是妻兒?”
阿吉歎了口氣:“都不是。我是孤兒,又沒結婚,光棍一個。”
他的臉忽然微微一紅:“那是位姑娘,不過我對她可沒有非分之想,隻要能遠遠看她一眼就好了。”
沈鑒道:“阿吉,這件事你幫了我們大忙,到時我可以做主把你送往大明。那位姑娘若想去,我也可以幫忙。”
阿吉喜出望外,立刻叩頭如搗蒜:“多謝沈大人!多謝沈大人!”
沈鑒道:“好好說話,不要動不動給人下跪。沒有姑娘會喜歡一臉奴才相的男人。”
阿吉抬起頭,略帶羞愧的笑了笑。但片刻間,他突然停住了一切動作。笑容還凝在臉上,冷汗卻滴了下來。
他環顧四周道:“不對……”
沈鑒警覺道:“哪裏不對?”
“說不上來。”阿吉緊張的咽了口唾沫“就是覺得不對勁兒。”
他額上的汗珠越來越多,在火把的映照下閃閃發光。他神經質般喃喃自語道:“究竟怎麽回事……”
鐵牛怒道:“喂,你發什麽神經?”
阿吉突然將指頭放在嘴邊:“噓,聽!”
一瞬間三人都屏住呼吸。阿吉問道:“你們不覺得太安靜了嗎?”
果然,太安靜了,安靜得可怕。一直圍繞在他們身邊的喧囂早已停止,樹林安靜得像座墳墓。
阿吉瞪大驚恐的雙眼道:“是它……它要來了……”
驀然間長風吹起,掠過樹梢,發出鬼怪般的尖嘯。這聲音又逐漸從高亢變得低沉,像海浪般層層逼近。
阿吉抖如篩糠,扔掉火把道:“快逃……會……會死的……”
沈鑒和鐵牛也不禁覺得毛骨悚然,兩人拔出單刀凝神戒備。
這時又一陣狂風襲來,枝丫亂晃像人的手指般狠狠抽在阿吉臉上。
阿吉嚇得屁滾尿流,大叫一聲奪路逃去。
沈鑒大驚道:“不好!”和鐵牛緊緊追趕。可是樹林太密了,阿吉片刻後便不見蹤影。
兩人隻好先登上一處高坡——這裏沒什麽樹木,視野也更開闊,也許能看見阿吉的身影。
兩人心髒狂跳,鐵牛喘息著問道:“老沈,你說那是什麽東西?”
沈鑒道:“不知道。不過對於林中的動物來講,它一定是非常可怕的存在,否則也不會遠遠避開了,”
正在這時,烏雲悄然散去,雪白的月光正照在不遠處的一座山丘上。兩人不由自主朝那邊望去,隻見一頭怪物慢慢走了上去。
它有六條粗壯的腿,走路姿勢古怪而詭異。身上東一簇西一簇生滿了駁雜的長毛。往臉上看,兩顆巨大無比的獠牙齜出嘴外,在月光下仿佛兩把長劍。
還有那雙眼,居然如同燈籠般閃著紅光,讓人不寒而栗。
兩人倒吸一口冷氣。與此同時,怪獸回過頭也看見兩個人。它深吸一口氣,發出一聲長嗥,聲音像幾十個號角齊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吼聲過後,怪獸翻身走下山坡,鑽進密林中。
鐵牛大驚道:“它……不會是來找咱們了吧?快跑!”
看見可怕的東西便逃跑,這是人的本能。可沈鑒卻往往能用理性與之對抗。
他雖也滿頭大汗,但卻目光灼灼的盯著山坡道:“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什麽六條腿的怪物。如果有,那一定是假的!”
鐵牛道:“你傻了?方才你不是也親眼看到了嗎?”
“不錯,我的確看到了。”沈鑒沉聲說道:“但是眼見也不一定為實,表象是會騙人的。”
他深吸一口氣道:“走,咱們去那邊的山坡上看看。”
有時鐵牛真不知道沈鑒是膽大還是魯莽。兩人穿過密林,不一會兒登上對麵的山坡。
鐵牛低頭一看,不禁毛骨悚然,隻見地上布滿一片又一片淩亂的爪印,竟比他的手還要大些。
沈鑒俯下去,擰起眉毛望著爪印沉默不語。
鐵牛問道:“你看出什麽了?這不明顯是怪獸留下的嗎?”
沈鑒道:“這裏有很大的問題……”
他把手放進爪印中比了比說道:“真定縣曾發生猛虎傷人案,我當時仔細研究過虎爪。你看,虎爪就是這樣子的。”
鐵牛道:“說不定這就是隻修煉成精的虎妖啊!”
沈鑒搖搖頭:“不是虎妖,是死虎。”
“死虎?”鐵牛驚得目瞪口呆“你怎麽看出來的?”
沈鑒把手平放在地上,抬起掌心道:“老虎走路是前掌著地,所以前四指處痕跡深,後掌則較淺。可你看看這些,前後的深淺度都是一樣的,甚至有的後掌更重些。你說這是為什麽?”
鐵牛道:“我哪兒知道?慢著,難道像你說的一樣,它是死虎修煉成精,所以應該叫……叫鬼虎嗎?”
沈鑒道:“別胡說了,那壓根兒不是老虎。”他眯起眼睛喃喃道:“有趣有趣……”然後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來:“我們回去吧,讓阿吉重新帶路。我敢保證這次他不會再害怕。”
鐵牛不覺得阿吉還敢踏入森林,但他仍點頭道:“好吧,誰讓你是頭兒呢,你說了算。”
二人在高處認清方向後沿原路返回。
他們來到阿吉家裏,可阿吉不在家。
沈鑒自言自語道:“奇怪,他躲到哪兒去了?”兩人在四處轉悠,不覺天光已經發白,忽然遠遠望見一群人聚在一棵大樹下。
鐵牛一皺眉撥開人群道:“讓開讓開,都看什麽呢?”
當抬起眼的一刹那,他愣住了,因為尋找半天不見的阿吉正晃晃悠悠地掛在樹上,舌頭吐出老長。
人們冷漠的望著阿吉,目光中充滿怨毒,卻沒一個人幫他收屍。
沈鑒的鼻翼輕輕的扇動著,握刀的手也因憤怒而顫抖。良久後,他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阿吉,是我害了你。不過我答應你不會放過凶手的。”
阿吉死了,顯然沒人傷心。
官差不允許沈鑒驗屍,很快就把他抬走了。
可沈鑒明白即使阿吉是真的上吊,這也是不折不扣的謀殺。人們有無數方法讓他活不下去。
沈鑒承諾的大明之行終究沒能實現。
官府派人來了,他們給沈鑒重新配了一個向導,就是一開始那個叫作白魚的胖子。他一句話不講,隻是用冷冰冰的目光盯著兩人。無論他們去哪兒——甚至上廁所,這位白魚都要跟在身後。
而且沒人肯和他們說話了,沈鑒和鐵牛變成了透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