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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鹽市探秘

  沈鑒見白馬歸來,翻身跳上馬背。此時眾人都已集結,正欲再度衝鋒時卻見大軍潮水般撲向縣城,敵軍紛紛潰散,瞬間便豎起降旗。


  這一場大勝酣暢淋漓,除幾人受輕傷外再無任何損失。


  燕軍進入密雲縣,沈鑒等人在城外駐紮。當晚參謀大營論功行賞,賜總旗每人一方肉,一壇酒。於是大夥兒在城門下燃起篝火開懷暢飲。隻見脫脫用頭盔裝滿酒後一飲而盡,放開粗豪的嗓子唱起牧歌,軍士們有的跳舞,有的擊掌打拍子。


  可沈鑒卻靠著城牆而坐,呆呆望著遠方。


  這時大武、羅小乙和祝氏兄弟端著酒碗走來,祝老八對沈鑒道:“隊長,今日多虧有你才取得大勝,兄弟們敬你一杯。”


  沈鑒淡淡道:“帶你們打勝仗是我分內之事,不必客氣。”


  大武低頭走上前道:“沈隊長,昨日是武某錯了……”


  沈鑒擺擺手:“算了,不提也罷。”


  大武倒滿一大碗,正色道:“隊長,我本以為你是個紈絝子弟,因此看不上你。可今天咱們全旗一人未損還立了戰功,過去沒有哪個隊長能做到。我大武心悅誠服,今後追隨隊長再無半點怨言。”


  沈鑒拍了拍他肩膀,接過酒飲下。


  常老八忽然道:“隊長,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我們聽說你家境不錯,為何大老遠跑到這苦寒之地來投軍?”


  沈鑒聽罷一愣,若有所思的望向遠處。但見集結的部隊仍在一波接一波趕來,夜幕下的群山中燃起點點火光,與頭頂的星空交相輝映。長風拂過,吹動沈鑒的鬢發。他喃喃自語:“對呀,為什麽呢……”


  羅小乙搖著他的胳膊道:“隊長,你給弟兄們講講吧!”


  沈鑒沉思半晌,說道:“為了新世界。”


  幾人不解,沈鑒站起身:“在那個新世界裏,百姓不用懼怕官吏甚至皇帝,能夠和他們平等的坐在一起談論今年的收成。人人敢說真話,敢行善事,走夜路也不害怕。小孩兒有書讀,老人有肉吃。隻要你肯吃苦,肯流汗,就能過上好日子。你走在路上和別人打招呼,他們會笑著回應你……我無數次夢到這樣的世界,我沈鑒為了它就算死上十次也心甘情願。”


  眾人聽著,眼裏不知為何忽然泛起淚光。


  大武猛地抹了抹眼睛道:“他娘的!隊長,這新世界會到來嗎?”


  沈鑒緊緊握住刀柄:“一定會的!”


  話音甫落,戰友們卻像流沙般消散。城牆上生出青苔,斜陽染紅城樓,投下憂傷的倒影。沈鑒歎了口氣,止住回憶對鐵牛道:“進城吧。”
——

  密雲縣城裏出乎意料的熱鬧。這裏是朝廷指定的私鹽市易場所,一條街上倒有一半商鋪是鹽行。兩人走進一家最大的鋪子,但見四周的木桶裏堆滿雪花般的細鹽,顯然是實力不凡。


  掌櫃的一見他倆,親自招呼道:“二位是零買還是整買?小店經營的都是上等貨色,價格可包您滿意。”


  鐵牛道:“我們隨便看看。”


  掌櫃的道:“上門就是客,兩位稍坐,我去看茶。”說罷快步走下去。


  鐵牛低聲道:“這人怎麽如此殷勤,是不是沒安好心?”


  沈鑒道:“不清楚,多留神。”


  頃刻間,掌櫃的便手捧茶壺回來了,問道:“二位爺是官府中人吧?”


  鐵牛把臉一沉,喝道:“你怎麽知道!”


  掌櫃賠笑道:“小人做這生意久了,學了些相麵的本領。您二位器宇不凡,一看便知是貴人。”


  沈鑒輕輕對鐵牛搖了搖頭,又對掌櫃的道:“您說得不錯。不過我們哥倆不查賬,隻談生意。請問你這兒的鹽怎麽賣?”


  掌櫃道:“回您的話,大粒粗鹽三文錢一斤。不過那是給牲口的,人不能吃。”他指了指周圍:“這種細鹽十五文一斤,量大還可以包運送。”


  沈鑒吃了一驚,尋常官鹽少說也要三十文一斤,成色還不如這私鹽好。他用懷疑的目光望著掌櫃,那店家的當即笑道:“官人勿慮,小店的貨都是正規來路,絕不摻假。”


  說罷他抓起一把鹽在沈鑒眼前攤開,果然如粉似雪。沈鑒略一沉吟道:“實不相瞞,我哥兒倆也準備開間鹽鋪,因此想請教一二:這私鹽如此便宜,能賺到錢嗎?”


  掌櫃的一聽不是買主,立刻熱情大減。可他不敢得罪當官的,恭恭敬敬的答道:“您有所不知,鹽的利大,即使按官鹽的價格減半仍有賺頭。不過想在京城開店怕是不成的。”


  “哦,為什麽?”


  掌櫃心想你連這都不懂還想開店,也不怕把褲子賠進去。不過表麵上不敢表露出來,仍耐著性子道:“私鹽隻能在朝廷指定的地方經營,換地方賣便是殺頭大罪。除此之外還要有‘鹽引’,也就是執照,少了它也做不成買賣。”


  沈鑒追問:“這‘鹽引’又要怎麽拿?”


  掌櫃一笑:“按理說除了替朝廷運送大批軍備物資外別無他法,不過嘛……若是關係過硬您也可以從顯貴們手裏求一張。當然,這要看您的本事了。”


  沈鑒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忽然道:“你可聽說過一個名叫胡慶的人?”


  這兩個字一出口,掌櫃的立刻麵色大變,搖頭道:“不認識,沒聽過!”


  鐵牛瞪起眼,拍桌子道:“放屁,看你這副樣子分明是聽過!”


  掌櫃的連連擺手,失魂落魄的叫道:“來人,送客!”說罷自己一溜煙逃到後堂去了。


  沈鑒歎氣道:“算了,咱們走。”


  兩人出門後又換了一家鹽行,聽到“胡慶”二字也是二話不說便趕人。最後鐵牛站在大街上對沈鑒道:“老沈,看來去哪家都是一樣的。你有什麽高見?”


  沈鑒道:“這些生意人如此忌諱胡慶的名字,顯然是受到了什麽人的威脅。我敢斷定此人一定與咱們查的案子有關。”


  鐵牛道:“能讓這麽多商家閉嘴,定然是個大官。”


  沈鑒眯起眼睛道:“未必。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我看這個神秘的人更有可能是本地一霸。”


  鐵牛忽然向後望了望,低聲道:“好像還是你說得對。瞧見了嗎,有人盯上咱們了。”但見燈火闌珊處有四五人似乎漫不經心的朝這邊張望。


  沈鑒冷笑一聲,說道:“咱們先往前走。”兩人來到一處雜貨鋪前,沈鑒忽然停住腳步道:“老板,可有弓箭嗎?”那貨郎道:“您還真來著了,恰好有張獵麅子的弓。實價二十個大子兒。”


  沈鑒付了錢,又買了一壺羽箭,便和鐵牛一路出城。


  而那群人也一直跟在他們身後。


  到了城郊七八裏外一處亂葬崗子上,沈鑒突然停住馬,回身道:“你們若是再跟著,此處便是爾等葬身之地。”


  那群人已聚集了二三十號,不是拿著杆棒便是懷揣匕首。為首一人竟在背後藏了一把片刀,此時毫不避諱的抄在手裏。聽得沈鑒如此說不禁哈哈大笑,掂著刀子緩緩走上前。


  沈鑒深吸一口氣拽開弓弦。那獵弓嘎吱直響,仿佛隨時都要散架。驀然間沈鑒喝道:“中!”


  但見白影飛逝,火星不絕。羽箭把刀子打飛,插進旁邊的樹幹上。那頭領正發愣之際,沈鑒又射出第二箭。這支箭速度更快,嗚的一聲尖嘯,擦著那人頭皮飛過。頭領隻覺得疼痛難忍,整個發髻便從頭頂掉落下來,濺得他滿臉是血。


  沈鑒道:“第三箭可要射你右眼了!”


  那人嚇得魂不附體,屁滾尿流往回便跑,其餘人也一哄而散。


  鐵牛見了讚道:“老沈,不愧是當過馬軍的人,騎射功夫果然了得!”


  沈鑒道:“若是以前一箭便嚇破他們的膽。今天用了兩箭,還說了句廢話,真是不如從前了……”


  鐵牛道:“接下來怎麽辦,還回縣裏嗎?”


  沈鑒道:“對方已有所警覺,況且咱們在密雲孤立無援,因此不能回了。還是按原計劃到南京再說。”


  鐵牛道:“去南京有兩條路。可以走天津衛,也可以走雄縣。咱們往哪邊去?”


  沈鑒道:“雄縣那條路雖然稍遠,卻平坦通達,比走天津要快得多……可我實在不想再看那個地方一眼了!”


  當晚上兩人就在林間野宿,沈鑒明明已經很困了,卻睡不安穩。夜風中的低語在他耳邊呼喚。火焰變得朦朧,給四周景物都塗上一層怪誕的光。


  沈鑒赫然望見一人站在篝火對麵。


  他臉上戴著鏽跡斑駁的麵甲,身披重鎧,胸前掛一副明晃晃的護心鏡,直照得人睜不開眼。一直手中提著戰刀,另一隻手上握著一麵旗幟。旗已被燒焦半麵,隻有些黯淡的金色留在上麵。


  沈鑒一骨碌爬起來,厲聲問道:“你是誰!”


  那人不答,靜靜的望著沈鑒。沈鑒又問:“你是不是殺胡慶、高五的凶手?”那人依舊不作聲,沈鑒忽然感到對方身上傳來一股深切的哀慟,讓他幾欲落淚。


  至於這感覺是什麽,他也說不清。但胸中隱隱的疼痛在告訴他,某些珍貴的東西已支離破碎,而且被遺忘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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