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真相大白
聽完沈鑒一番講述後,陳大人也極為動容,唏噓不已。他拭了拭眼角道:“你費心了。不過本官還是不知道這段往事和案子有什麽關係?”
沈鑒目光灼灼道:“大人,本案的罪魁禍首便是那黃鐸的幼子。他自北雁嶺逃脫後被老兵撫養成人,後來加入到太祖皇帝的隊伍中。此人懷著國仇家恨,作戰極為勇猛,後來因戰功被拔擢為兵部兩司郎中……”
說打這兒,他忽然提高聲音:“大人,那個複仇的孩子就是你啊!”
陳大人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沈鑒,說什麽胡話呢?”
沈鑒道:“卑職說的什麽,您應該最清楚不過。那撫養你成人的老兵姓陳,於是你也改姓陳。一來可以隱藏身份,二來也算報答他的養育之恩。可你背地裏用的卻是母親的姓氏,因為‘紮蘭丁’乃是王姓,在普什圖人中極有號召力。事實上也的確有不少人是衝著這名頭而投奔你的。”
陳大人道:“一派胡言,我根本不是什麽普什圖族。”
沈鑒道一聲好,然後站起身,從懷中摸出塊帕子抖了抖。
“陳大人,請告訴我這帕子是什麽顏色的。”
陳潞的麵色陰沉下來,厲聲道:“沈鑒,你莫非戲弄本官不成?”
沈鑒輕輕一笑:“我就猜到了你不會回答。大人,我再問一遍:你究竟知不知道這塊帕子是什麽顏色的?”
陳大人沉默片刻,忽然笑道:“那還用說,當然是白色。”
沈鑒道:“您果然好心思,好頭腦。這塊手帕四角上沒有多餘的花紋,也聞不到什麽香氣,明顯是男人用的。男式的帕子一般以素色為主,因此您便猜了個白色,我說得可對?”
陳大人皮笑肉不笑的道:“什麽猜的,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沈鑒卻搖搖頭:“很可惜,您猜錯了。它雖原本是白色,但現在卻是紅的,它的主人叫餘江白,不久前剛死在你的刀下。這帕子是被他的血染紅的。”
陳大人震驚無比,一時不知如何對答。
沈鑒繼續說道:“胡姬曾告訴我:鳳凰槿含有毒性,普什圖人用它給眼睛染色,因此人人都是色盲。
但這話不能反過來,不能說色盲者便一定是普什圖人。
因此我設局引出胡馬,為的是掌握更多線索。果然胡馬臨死前對我說,他們的領袖是個額頭有疤的男人。”
陳大人輕輕敲了敲額頭:“你看,這下我不就清白了嗎?我額頭上可是什麽都沒有的。”
沈鑒冷冷道:“隻是看上去沒有。您可能忘了,咱們在第一次見麵時,你摸了自己的額頭好幾次。對一般人來講,這個動作過於頻繁了,極有可能是為了掩飾什麽。
大人,屬下仔細觀察過,您額角皮膚的顏色似乎比周圍淺一些。我大膽推斷一下,這也許是某種偽裝。如果可以的話,我幫您把那層假皮撕掉如何?”
陳大人仍是如泥胎木塑,沈鑒卻突然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他仿佛看到眼前坐著一隻披著人皮的野獸。現在這隻野獸終於決定卸下偽裝了。
陳潞揉了揉眼,擦去鳳凰槿汁,露出金光燦然的眸子。
沈鑒沉聲道:“大人,給自己留些體麵,去自首吧。”
陳潞笑了笑:“自首,為什麽?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是普什圖人,可普什圖人有罪嗎?我染黑雙眸純粹是出於個人的愛好而已,大明律好像沒規定不許這樣吧?至於你指控我是整個案子的幕後真凶——年輕人,說這種話是要拿出證據的。”
沈鑒歎了口氣:“好,既然非要弄這麽麻煩,我便和你當場對質。”
“樂意奉陪!”
沈鑒點了點頭:“我且問你:正月二十七,也就是餘江白被殺那天的早上,你在做什麽?”
陳潞略一思忖道:“沒什麽特別,按時點卯而已,我家的仆人可以作證。還有我到兵部時也有不少人都看見我了。”
沈鑒道:“陳大人,他們的確看見了。可這並不意味著你當時一定在衙署。事實上你來到內堂——也就是現在這個房間以後,便立即更衣溜了出去。”
陳潞冷笑道:“按你的說法,我該去哪呢?”
沈鑒道:“自然是案發地點,永定門附近的附近的三裏河橋。你就是在那裏狙殺了餘江白。”
陳潞道:“我還是一句話:證據呢?”
沈鑒道:“那種要東西多少有多少,我至少有上百人作證。”
陳潞一驚,旋即鎮定下來,笑道:“娃娃,休要詐我。你玩這手還嫩了些。”
沈鑒搖了搖頭:“我才懶得用什麽詐術。因為當時三裏河橋上人人皆穿白衣,隻有你一人穿了青衣,所以幾乎每個人都記得你。”
陳潞冷冷道:“一派胡言……”
沈鑒道:“好,我替你回憶一下當天的事吧。午夜你得到密報,說餘江白窺破北雁嶺的玄機。由於來不及安排人手,你決定親自除掉他。於是你點卯後換便服溜出府衙,埋伏到三裏河橋。
事情到這一步時還很順利,如果不出意外,你會在殺掉餘江白後無聲無息的逃脫,就像計劃的那樣。”
說到這兒,沈鑒抬起頭凝視著大堂正中“明鏡高懸”四個大字。
“可是天意難測啊,陳大人。”他緩緩說道“我本以為老天爺是個瞎子。他看不見人間的醜惡和痛苦,卻一再任由邪惡橫行。
然而我錯了。這世上沒有當報不報,隻有時候未到。就在你潛伏在橋下時變故突生。
城南一位老命婦在半夜去世,她雖是女流之輩,但平生興學堂、賑災民、濟士人,百姓無不愛戴。因此消息一傳出,人人自發為她披麻戴孝。所以你走上橋,在一片白衣中極為顯眼,有不止一隊巡城軍士認出了你。”
陳潞瞪大眼睛,怔怔的道:“怎麽可能……”
沈鑒頓了頓,看著對方詫異的臉繼續道:“而且更巧的是,你偏偏是個色盲,對這種情況渾然不自知。
於是你繼續下去。用極高明的手法借位,擋住了遠處所有官兵的視線。這樣一來他們隻能證明你去過現場,卻不能認定你就是凶手。
可你不要忘了,橋上還有其他人。
那些與你擦肩而過的路人其實早就注意到你的一舉一動。隻不過百姓生來怕事,麵對血案不敢吭聲罷了。不過我已經說服了幾個人,讓他們願意到公堂上作證。也不知這種級別的證詞夠不夠給你定罪呢,陳大人?”
陳潞默然良久,忽然啞然失笑道:“好你個沈鑒,居然查得一清二楚。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輕信人言,把你從真定縣調過來。”
沈鑒道:“既然這麽說,李將軍也是你殺的,對吧?”
陳潞點點頭:“你翻過戶部的賬本,遲早會查到我頭上。不錯,李茂源也是我殺的。”
沈鑒臉上布滿陰雲:“讓錦衣衛除掉胡馬,這筆賬也該記到你頭上吧?”
陳潞一笑:“我可指揮不動錦衣衛,隻不過是把消息稍微透露給他們而已。果然,那群蠢材中立刻有人做了我的刀。”
沈鑒往前踏上一步喝道:“還有和我同住館驛的八品縣官,他有何罪,你為什麽又要殺他?”
陳潞一愣,搖頭道:“我不認識那個人,也不知道他是誰,更沒殺他。”他忽然笑了笑:“不過無所謂,我前麵每個案子都夠判棄市了。”
沈鑒望著那笑臉,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大聲道:“陳潞,認罪伏法吧,不要一錯再錯!”
陳潞道:“我錯了?笑話!”他站起身,肩膀和胸脯居然將寬大的官袍撐得鼓脹。“你知道失去雙親和家園的痛苦嗎?我從離開北雁嶺時便發誓,一定要將那些該死的元人全殺幹淨!”
“可是元朝已經沒了,你的仇報了!”沈鑒說道。
“不,還沒完!”陳潞惡狠狠的說道:“皇上應該再發大軍,追到草原上把他們的老窩燒成焦土,那樣才算真正報了仇!”
沈鑒低聲道:“你瘋了。”
陳潞臉上忽然現出猙獰之色:“小子,知道李茂源為什麽死嗎?他壞我的事,我殺了他,就這麽簡單。憑你也敢阻止我嗎?”
不等沈鑒回答,陳潞便嗖一聲撲過來。他身形極為敏捷,仿佛一頭狩獵的豹子。沈鑒當過兵,身手本來不錯。可他前幾日剛和錦衣衛打了一架,渾身上下仿佛要散了架一般。麵對陳潞的突然襲擊根本全無反抗能力,一下便被撲倒在地。
陳潞一隻手按住沈鑒,另一隻手摸出拆信刀,歎道:“沈鑒呀,要怪就怪你太聰明吧。”
沈鑒隻感覺傷處鑽心疼痛,但卻強行忍住,笑道:“陳……陳大人,你若是殺了我,自己也難逃法網。”
陳潞道:“除了你還有誰能阻止我,那幾個證人嗎?真是笑話,你以為我找不到他們?我倒要看看誰能定我的罪?”
沈鑒額上汗如雨下,口中卻堅定的吐出一個字:“天!”
陳潞哈哈大笑:“抱歉得很,我從來就不信這種東西。”說罷高高舉起刀子。
沈鑒卻喝道:“陳潞,虧得你是兩司郎中,卻對刑名之道一竅不通!我來猜猜看,你無非是想編這樣一個故事:我沈鑒發了瘋,意圖行刺,然後被你奪刀反殺,對嗎?
不過可惜得很,這是不可能成立的。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我剛和錦衣衛打過架,來府衙都要人攙扶,怎麽會有餘力刺殺你?
況且以我現在的狀況來看,就算你要自衛隻需推我一把即可,何至於將我殺了,不是欲蓋彌彰嗎?大人,別把刑部的人都當成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