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2

  0162 別城前林氏歸祖宅, 賞環秀黛玉理內宅


  八月底過了寒露[1],林家的船才到蘇州的碼頭。賈敏、黛玉、薰玉三人皆已戴上帷帽,跟在林海身後, 唯有林珝隨行在其身側, 被他領著向馮紫英和穆祿任道別。


  這麽一路同行, 何況穆祿任也算有才學, 故而林海待他很客氣:“穆小郎, 那咱們就此別過了。同在蘇州屬是緣分, 應當多走動才是。”


  “林大人言重。”穆祿任年紀雖輕, 卻很知道分寸, 絕沒有拿客氣當福氣的想法。林海待他越和氣,他反倒越發尊禮。但林海說了多走動,還是讓他鬆了口氣。說白了, 這些日子跟隨在林家的船後頭, 不就是存著這意思麽。


  穆祿任和馮紫英兩人請林海先行,自落後一步,跟隨在他身邊走了一段路。


  馮紫英與林海更相熟些, 因笑道:“不知林大人這次回來, 往哪座宅子去?”林家在蘇州產業多, 個個都知道他們的祖宅是環秀山莊, 但是近年來很少住了,大多是住在拙政園裏。


  他們本以為林家這回還是另擇園子住,未料林海卻道:“這次闔家回來,故而住在環秀山莊。”


  要是住在別的園子,那就是別苑, 閑來無事登門拜訪逛園子也是有的。但住在祖宅規矩可就多了, 得正正經經地下帖子才能上門。馮紫英問了這一句, 以後該怎麽來往也就明白了。


  馮家在蘇州沒宅子,故而得遣人另去買,眼下暫住在穆家。穆家的宅子和林家離得遠,隔了大半個蘇州城。故而一進城,林家便與眾人分別,互約來日相聚。


  林家的車又走了一段,才到環秀山莊大門口。管事的一早在門口候著了,見車來了,認清了家徽,忙叫小廝推開大門,恭迎家主和主母回祖宅。


  一時車進了轎廳,林海率先下車,這才回身來扶賈敏。但見賈敏滿臉倦色,她如今拖著身子,在船上倒還好些,一路坐車過來,倒顛得難受。


  林海扶著她道:“難受得厲害?”


  賈敏強撐著搖了搖頭,低聲道:“我回屋子去歇一歇就好。”


  “依我看先叫他們送東西來,你吃了好睡覺。”


  賈敏由他扶著往垂花門方向去,聞言不由笑道:“才剛回來就睡覺,叫下頭人怎麽想?就是其他事一應不管,咱們宅子裏的人也得先瞧個大概。”


  “太太累了,隻管去休息,這事就交給我和薰玉來辦罷。”黛玉上前扶著她另一側身子,輕言細語地說:“太太的意思我們都知道。多少日子沒回來了,若不大概見見,隻怕人都認不齊全。隻是眼下太太的身子是第一要緊事,左右我和薰玉都閑著,都讓我們試試手罷。”


  “你是能理家的,我並沒不放心。”黛玉耳聰目明,心思也細致巧妙,其他的賈敏都不擔心,隻憂心她的身子撐不住。“一路回來都倦了,我乏了,難道你們就好受?”


  “我們睡了一路,精神足著呢。”黛玉示意她不必擔心:“太太若不放心,我就在你院子裏見人,太太躺著,隔著簾子也聽一聽。若我辦得不好,也請太太教我。”


  姑娘大了總是有自己的主意,哪怕是做太太的也不能多打壓,叫下頭人知道了,影響姑娘的威信。因見黛玉再三要求,薰玉也是一臉懇切,想要幫著做事,賈敏心裏極熨帖,拍了拍黛玉的手,又摸摸薰玉的頭,便輕笑著答應了。


  賈敏道:“就叫單良家的和任辭家的在旁幫著你罷,至於認人的事,霍處家的是伺候過老太太的人,宅子裏若有老人,沒有她不認得的,留著她慢慢告訴你。”


  她也真是倦了,說了這些話便有些難以支撐。幸而林海半扶半摟著,環秀山莊也算不得太大,不多時便穿過碑廊[2]進了正房。正房又稱四麵廳,是祖宅裏最大的屋子。進門便見匾額高懸,上書“環秀山莊”四字。這是林家老太爺留下的,當年他是有名的書法大家,為祖宅留下了很多墨寶。


  分明在京城已經住了八|九年了,可是一進這屋子,黛玉就覺得親切自在,倒生出一種終於到家了的滋味。


  黛玉和薰玉兩個服侍賈敏洗手更衣,待她臥到寶座床上休息了,林海又喂了她半盞參湯,見她麵色略好些,這才領著林珝出去。


  黛玉陪著坐了一刻,便命霍處家的:“媽媽把府上的管事媽媽都叫來,我也在抄手遊廊下見他們。”


  霍處家的領命去了,趁著這會子工夫,黛玉和薰玉也換了衣裳。如今天冷了,抄手遊廊雖能把簾子放下來隔風,但坐著還是涼颼颼的。霽雪便命人灌了兩個湯婆子,好叫兩個姑娘都能抱著暖和些。想了想,又叫把薄披風拿出來,再在外頭披上一件,也就不妨事了。南邊冷得比北邊慢,這股冷意卻是帶著濕意的,若吃了風受涼,實在惱人得很。


  “這會子就拿湯婆子,到了大冬天可怎麽好呢?”薰玉嘴上雖這麽說,到底還是怕冷,把湯婆子抱得緊緊的。


  兩人坐著吃了盞熱熱的玫瑰汁子,這才往抄手遊廊下來。隔著簾子望了眼,但見堂下稀稀落落的,霍處家的也沒回來,想來人還沒到齊。黛玉心知如此,也不開口,隻領著薰玉在座上坐了。他們坐在避風處捧著湯婆子吃熱茶,卻苦了堂下立在風頭裏的人。有人悄悄地對視,麵上漸露出不忿來,卻沒人敢開口。


  過了約半盞茶,霍處家的才匆匆回來。她站定了一看,登時就怒上心頭,嘴裏罵著要去找人:“這起子人真是越發不像話了,我再去找!”


  “媽媽歇一歇罷。”黛玉卻將她叫住,又命霽雪:“媽媽一路辛苦,給盞熱茶吃。”


  霍處家的見她老神在在的模樣,不知怎麽心也跟著定了定,於是安心立到任辭家的身邊,捧著茶盞熱熱地吃了大半盞。


  又過了大半盞茶,才有人零零散散地過來。堂下也站滿了,估摸著人來得八|九不離十了。


  “人都齊了?”黛玉麵帶微笑,放下茶盞,笑意瞧著極溫和,說話的聲音也輕柔如柳絮,半點不傷人。她含笑睨視了一圈,便命霍處家的:“我年紀輕,又不常回祖宅。媽媽替我點一遍罷,我也認認人。”


  霍處家的拿出簿子點人:“點到名的上前,給娘娘和二姑娘請安。”


  一時堂下諸人竊竊私語起來:“不是大姑娘,怎麽叫咱們稱娘娘?”


  “理他呢,請了安回去是正經,這風吹著人真冷。”


  霍處家的瞧了黛玉一眼,見她仍含笑不語,心裏不由打起鼓來,不知道她是真有主意,還是就這麽和氣地放縱他們。主子沒發話,她也不能擅自開口,隻得照著簿子往下念:“關婆子、米婆子,看管首道垂花門[3];王婆子、李婆子看管東角門……何婆子,主理內廚房;何瑞家的,看管園中瓜果樹木……”


  黛玉原正摩挲著湯婆子瞧人,陡然聽見何瑞家的四個字,便坐直了身子,抬手命霍處家的先停下。


  “何瑞家的是誰,上來我瞧瞧。”


  當下便有個年輕婦人上前來,穿著打扮俱顯不同,烏黑油亮的髻間還簪著一支珠釵。


  她上前笑道:“請娘娘請安了。”


  “你就是何瑞家的?”黛玉頭一回理內宅的瑣碎小事,但竟也辦得很有模有樣。這些人她在船上已經過了一遍了,大抵也知道一些內情,是以如何應對也都想好了,如今隻要順勢變換就成。


  黛玉蹙眉道:“何期潭是你什麽人?”


  何瑞家的道:“娘娘,是我的公爹。我丈夫是他的長子,如今管著府裏采買的活計。”


  黛玉又問:“何大家的是你什麽人?”


  “是我的婆婆。”


  何期潭和何大家的黛玉都見過,他們是管家何艾的兒子、兒媳,如今何期潭養的兒子倒也成家了。何期潭是府裏的大管事,何大家的管著廚房,何瑞家的管著園子裏的瓜果樹木,何瑞還有采買東西的權。細想想,林家這座宅子竟成了何家的一言堂了,全憑著他們服侍。


  黛玉有心要除一除這股風氣,但今天還是頭一天,下手不宜過分迅猛,還得徐徐圖之。


  黛玉凝眉思量了一回,主子年紀再小也是主子,不言語的時候總會給人壓迫感。何瑞家的立在下頭難免有些戰戰兢兢:“娘娘,可有不妥的地方?”


  黛玉不理她,隻和霍處家的說話:“何瑞這名重了二爺的字,就改叫何度。宅子裏久沒主子,我瞧他們也鬆散了。再教教他們規矩,叫外頭人瞧了,以為咱們府上的人連怎麽回話都不會。”


  “是。”


  “娘娘……”


  何度家的還要說話,一旁站著的任辭家的徑直上前,抬手賞了一耳刮子,厲聲喝道:“娘娘正說話,你是哪學的規矩,還不退下去!”


  何度家的叫這一巴掌打懵了,還是何大家的見識不好,上前來拉她下去。


  黛玉還是看不習慣這種場麵,但略蹙蹙眉裝沒看見也就過去了。她又整了整坐姿,問霍處家的:“聽說有兩個丫頭,四五年前服侍過大哥哥,服飾得很好,大哥哥還給改了名,是哪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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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露[1]:一種節氣,在中秋之後,霜降之前。


  碑廊[2]:把名人的書畫帖子雕刻在磚上,然後鑲嵌在走廊的牆麵上,屬於蘇州園林裏的必備遊廊。


  垂花門[3]:隔絕內宅和前院的一道重要大門。


  昨天看大綱的時候發現,在他不想彎裏麵滄浪亭是穆家送給合睿王的產業,本文寫重了,所以前文黛玉的嫁妝,統一把滄浪亭改成拙政園。是我一時失誤,已經改正了,希望大家原諒~感謝在2020-10-24 23:42:59~2020-10-26 23:09: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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