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2

  0152 驚夜風月明人盡望, 長歎息玉葉落誰家

  太皇太後把各府上應得的賞都賜下去,等交代完了,又想起一件事, 便喚皇帝。


  “老祖宗……”桐意都看在眼裏, 見她找人, 忙上前附耳道:“才剛皇上拉著皇後娘娘出去了。”


  “既這麽著, 就別叫他了。”七夕佳節, 本來就該是小輩們在一處過的節日。太皇太後對此樂見其成, 笑著點了點頭:“這樣, 你揀些東西, 再添一攢盒巧果,遣人送到城東林大學士府上,就說是……”認真琢磨了一回, 到底沒把餘下的話說出來, 隻道:“罷了,什麽都別說,送過去就是。”


  桐意一一記下。她記著林大學士府上的太太才剛傳出喜訊不久, 於是額外留意, 多挑了些溫補滋養的藥材。等料理完了這件事, 這才返身往抄手遊廊下來。


  但見貴女們都已經四下散開, 有的又在石凳子上看月亮,有的湊在葡萄架下說悄悄話,還有的倚坐在廊廡下吃茶打雙陸。看著倒很有幾分自在閑適的況味了。


  再看太皇太後這裏,她到底年紀大了,夜深了便有些犯懶。歸瀾拿了水貂皮的絨毯蓋著, 又垂下抄手遊廊四麵的竹簾遮住風, 裏頭略帶暖意, 卻又極透氣。太皇太後換了躺椅躺著,沒過多久就犯困,眼皮上下打架,不多時真盹過去了。


  桐意悄聲走到太皇太後身後,卻見惜春和探春兩個還在跟前,正對坐著翻花繩。幾個小宮女都覺得有意思,立在邊上眉眼帶笑地看。見桐意過來,小宮女們忙站直了身子不敢再亂瞧。桐意也笑眯眯地瞧了一眼,這才低聲喚道:“老祖宗,您醒醒。”


  太皇太後本就隻是小憩,睡得並不熟,經她這麽一喚便醒過來。緩了緩,坐起來接過熱茶吃了半盞,方問:“什麽時辰了?”


  “老祖宗,快醜時了。”


  “這麽晚了。”四下看了眼,見跟前惜春也是雙眼惺忪,一派疲態,唯有探春倒還精神奕奕,不由笑道:“難為你們了,熬了這麽些時候。得了,夜深人靜,織女娘娘也該叫喜鵲馱著回去了。我也乏了,都散了罷。”


  於是眾人又一一地上前來跪安,太皇太後睡了一刻,倒比他們更精神些,還有興致笑他們:“一個個都成了灶膛裏的懶貓了。明日許你們遲些起,好歹是七夕,也躲懶多睡些時候。”


  探春是最後走的,等眾人都散去了,她才恭恭敬敬朝太皇太後屈膝請辭。太皇太後覺得她尊禮懂事,心裏也愛了三分,想到她早去的姊姊,越發憐惜她了。


  側頭命歸瀾:“夜深了路不好走,你提著燈送姑娘回去。”


  杏花村離春雨軒不遠,但也得走一段路。歸瀾把探春送到杏花村門外,便笑道:“姑娘去罷。”


  探春點了點頭作勢要去,臨行前卻又想起一件事,與歸瀾道:“如今天氣見涼了,老祖宗在風頭裏坐了一刻,兼之又用了些重油易定的糯食。過會子若餓了要用小食,得送些好克化的,以免積食。”


  “是,多謝姑娘提點,奴婢記住了。”太皇太後跟前的宮女是多少裏選出來的,自然一早就想到這些事了。但探春能想到,卻又是她的一番心意了。歸瀾記著她的好處,等回了春雨軒又學給太皇太後聽。


  歸瀾道:“賈三姑娘是個知道孝敬的姑娘。”


  太皇太後正吃麵,聞言便道:“賈府雖江河日下,教出來的姑娘卻都不錯,尚有幾分林家太太的風範。”這麽想著,心裏也不免感慨。可惜都是姑娘,若這些姑娘都投身成了少年郎,賈府不定會敗落成這樣。


  眾人熬了大半夜,第二日或多或少都有些賴著床起不來。黛玉也起遲了,璨萏郡主進宮的時候才剛起來,正坐在妝奩前梳頭。


  璨萏郡主悄悄地進來,見她已經起了,便蔫蔫地道:“還想唬你一跳,結果你已經起了,真沒意思。”


  黛玉從鏡子裏看她的模樣,笑著說:“怎麽這會子進來了?”


  “我們王妃領我進來給老祖宗請安。”璨萏郡主上前倚在妝奩前,見裏頭有支鬆鼠金簪。瞧著略有些眼熟,拿在手裏細看,見果然是自己小時候在太皇太後妝奩裏瞧見的那支。她瞧瞧簪子,又瞧瞧黛玉,古古怪怪地笑了。“看看,我翻出了什麽好東西。”


  “什麽?”


  黛玉不知她是什麽意思,伸手要拿過來看,璨萏郡主卻往後避,叫她拿了個空。


  “別動,你坐下。我可有話要問你,若答得不盡不實,從此咱們就撂開手,誰都別理會誰,再不做好姊妹了。”話到此處,她卻驚覺自己說錯了,掩唇佯作驚惶:“呀,是我說錯了,咱們原也做不成姊妹了。我的好姐姐,如今倒成我小嬸子了。”


  “胡說什麽!”黛玉叫她說得羞惱不已,兩人是胡鬧慣了的,當下是在自己屋子裏,也顧不得頭沒梳好,站起來就要擰她的嘴:“看我擰你的肉!”


  “嬸子別惱呀,原是我一時沒想起來,以後我就記得了。”璨萏郡主忙往後躲,還笑著打趣她。


  “你還胡說!”


  璨萏郡主見她光站著不動手,恐她真動氣了,於是含笑上前,壓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坐罷。”說著接過霽雪手裏的梳子替她梳頭:“別生氣,我替你梳頭,以作賠罪好不好?”


  “我可承受不起。”黛玉在鏡子裏和她對上眼睛,兩個各自白了對方一眼,等眼睛收回去,卻又各自笑起來,這茬也就過去了。自己拿了梳子梳碎發,黛玉想起一件事:“皇上應當交代了,叫你這陣子別進園子。”


  “皇上連這事都告訴你了?如今你們倒成了一體的。”璨萏郡主替她挽上發髻,順手將鬆鼠金簪插|進去,努努嘴問霽雪:“這簪子是什麽時候來的?”


  “這奴婢可答不上來。”霽雪是真不知道哪裏來的,仿佛是上一回家去就忽然有了。問黛玉,黛玉也不說,隻能先登記造冊。“有了好一陣子了。”


  “你知道這是什麽?”她嘴上是在問霽雪,卻更像是故意說給黛玉聽:“這是大成就傳下來的東西。說是有位宗姬下降到咱們慕容氏,這是宮裏的帝姬賞給她,她又帶到我們家的,後來被咱們太|祖爺得了。戰場上也沒丟,就這麽傳到了現在。後來江山定了,就一代代傳給皇後。當然也不是個個皇後都能得,能不能戴上還得看皇帝的心思。我原先還為你擔心,如今見了它就知道,皇上待你是用了心的。”


  黛玉知道鬆鼠金簪是皇後戴的,但沒想過竟是前朝就有的東西。拔下來仍放到匣子裏放著:“請了安就回去罷,別在園子裏久留。等過了這程子再來。”


  “好好地東西,放著積灰做什麽?”璨萏郡主嘴上雖這麽說,卻沒勉強。坐到桌上倒了一盅茶慢慢地吃。“王妃整日拘著不讓我出門,實在沒意思。何況我是來內廷,誰還能見著我不成?你忽然成了皇後,我總得來瞧瞧你。”


  “你向來懂事,這會子倒胡鬧起來了。”茲事體大,黛玉也覺得她應該照著皇帝的意思去辦。“你是慕容氏最正根正枝的金枝玉葉了,何況年紀也相宜,使臣來了少不得要問你。皇上叫你在家裏待著,是想著以體弱的由頭叫你避過去。你倒好,直不籠統地進來。真叫蠻子瞧中了,就躲著哭去罷。”


  皇帝最敬重孝義王,對於孝義王留下的兩個遺腹子,他平日裏雖遠著,瞧著不大親近,但黛玉知道,他是把他們當親生骨肉看待的。皇帝如今改了心思,不再叫慶順縣主出去了。璨萏郡主和慶隆郡主年歲相當,萬一叫那起子外邦蠻人看中了,皇帝雖不會叫他們去和親,但拂了他們的意,難免麵上不好看。故而近來皇帝透出了意思,再由太皇太後轉達,孝義王府兩個姑娘都稱病不出。


  璨萏郡主瞧了身後的丫頭一眼,那丫頭心領神會,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霽雪心下了然,知道他們要說體己話,便笑道:“奴婢去倒茶。”


  待眾人都退了出去,璨萏郡主方收起笑容,麵上現出愁色。她還是習慣叫黛玉姊姊,歎息著喚了一聲:“林姐姐,我們孝義王府是什麽模樣你都知道了。我隻恨自己是個姑娘,不是個郎君。坐在繡樓裏看王府就這麽一日日衰敗下去,我們王妃對著我還要強顏歡笑,你不知道,我這顆心就跟油煎似的。不進園子來在老祖宗跟前盡孝,我實在坐立難安。”


  “凝凝,我都知道。”大小一起長大的,她豈能不知孝義王府的境況。孝義王原先做過太子,後來叫廢了。今上禦極前雖為他洗刷了冤屈,但死亡無法挽回。孝義王府沒有支應門庭的人,皇上曾想讓王妃過繼旁支,她也不願意。一門心思想讓璨萏郡主招贅。但這又談何容易。娶郡主本就夠有壓力的,還是招贅,但凡有些心氣的,誰願意屈居人下。


  璨萏郡主低頭無聲坐著,過了好一刻,忽而抬頭露出笑來:“不過眼下可就好了,你如今成了我的小嬸子,我就指著你了。小嬸子,你可得護著我。”


  “你又胡說!”黛玉撐著桌子站起來,笑著要去打她。


  璨萏郡主往後躲,黛玉便兜著圈子追她。屋子裏就這麽點大,璨萏郡主見躲不過了,便開了木屏門往外跑。黛玉緊趕慢趕地追出來,正撞上才下朝過來的皇帝。璨萏郡主已經避到邊上,黛玉卻收不住力道,直直撞進皇帝懷裏。


  “哎呦!”皇帝的胸膛和他這人的性格一樣,又冷又硬,整肅得不得了,撞得人腦門疼。黛玉捂著額頭喊疼,皇帝一開始還想說她太放肆沒規矩,低頭一看,忙伸手替她揉腦門。


  “疼得厲害?”皇帝一疊聲催著奚世樾去傳禦醫:“璨萏郡主向來是個潑皮,你也跟著她撕鬧,瞧瞧罷,如今倒傷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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