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9

  0059 辭青瑣黛玉將歸家, 捧蝶盒皇帝贈三花

  “皇……皇上,奴才冤枉!”見了蘭絮和蘭端的下場,李順祥哪肯認罪。連連叩首隻說自己冤枉, 哽咽道:“奴才打小就服侍皇上, 對皇上的忠心蒼天可鑒。那兩個宮女是奴才去挑的不假, 但整個尚儀局就他們最出挑。奴才是萬萬沒料到他們敢做出這種下作的事。”


  “你的忠心?”此情此景, 實在有些可笑。皇帝疲倦得很, 一手撐著額頭, 不期然摸到滿手的冰涼。皇帝最清楚自己的身體, 知道這是熱著了, 諸事纏身,難免有所不繼,以致氣虛體乏。


  人一旦精神不濟, 就難免顯得心力交瘁。方才黛玉在此, 尚可勉力支撐。如今黛玉已去,愈發連虛與委蛇多說兩句話的勁頭都散了。


  他道:“朕知道你向坤儀宮傳話,也知道你一向看重儲秀宮。這些原是尋常, 朕可以容忍。但你不該觸碰到朕的底線!”


  他也是深宮裏長大的, 爹不疼娘不愛, 全憑著太皇太後護佑才能順利長大。年少的時候世態炎涼都看透了, 太監那點心思在他跟前簡直像是明鏡似的。太監沒退路,於是就更看重前路。兩邊不得罪,伺候著皇帝去討好後妃,實在再尋常不過。


  李順祥也算是老油子了,知道貴妃無望, 淑妃背靠東太後, 就千方百計攀附上了。


  “若你隻是傳話, 朕能容你。”打小就服侍他的人沒幾個,就連奚世樾都是後來提拔上來的。皇帝對李順祥不是沒有情分,但多少情分也不夠這麽揮霍。“這些年,你的心和膽子一樣都漸漸大了,打量著朕不會動你,那你才是錯了主意!”


  皇帝順了順氣,容色厭惡,口中道:“朕不取你性命,但此後絕不想再見著你!”


  命雖留住了,養心殿也不能再留。打發出去了,就是受罰,得從最末等的奴才做起。


  “皇上……”李順祥服侍他多年,哪能聽不出他話裏話外的意思。當下苦苦求道:“皇上開恩!奴才進宮了就服侍皇上。若離了皇上,奴才真不知道該怎麽活了!皇上!萬歲爺!看在奴才打小伺候您的份上,皇上就饒奴才一回罷。奴才給皇上頂官房[1]、做腳凳,隻求皇上別讓奴才出去!”


  奚世樾在旁聽得牙根癢癢,要不怎麽說太監是沒根骨的東西,能屈能伸。做腳凳還好些,頂官房那可是最下|賤的活計。宮裏管出恭用的恭桶叫官房,每天一大早,等主子出了門,就由個太監手裏捧著官房高過頭頂,把官房送到洗刷的地方,洗幹淨了再送回來。主子們嫌這些奴才髒,就連稍有頭有臉些的宮女太監也不愛和他們說話。見不著主子,就一輩子沒出頭的機會,熬成老太監了日子過得更苦。


  李大總管,多心高氣傲啊。一朝惹怒了皇上,就是頂官房也要留在養心殿。奚世樾本是想把他李順祥擠出去的,這麽一想,竟覺得他留著頂官房也挺痛快。


  轉了轉眼珠子,心裏就有了主意。上前一步,小聲勸道:“皇上,大總管是您身邊的老人了。若真出了養心殿,哪有他的活路。今日了結了蘭端和蘭絮,奴才見縣主臉色隱隱就有些白。縣主重情義,心又善,未必願意見大總管因一次口角都丟了前路。”


  見皇帝沒動怒,一張臉雖冷淡,瞧著卻不像是不能說話的模樣。當下定了定心,又添了句:“況皇上也見不著頂官房的奴才。又能不見他,又給人留了活路,奴才揣度著,倒也挺好。”


  皇帝到底應了。


  夜裏小喜子伺候奚世樾洗腳,忍不住問:“師父將才一定要皇上見了蘭端和蘭絮再處置,這是什麽道理?”


  奚世樾眯著眼吃了口茶,奔波勞累了一天,也就這麽會工夫能輕鬆輕鬆。等洗了腳也不能立刻睡覺,養心殿才沒了個大總管,他這副總管立刻就得走馬上任,樁樁件件從此以後都得聽他的調度。從此以後是一刻閑也沒了,過會子還得穿上衣服鞋子往又日新門口守著去。


  他砸吧兩下嘴,拿茶壺敲了敲小喜子的腦袋:“你這腦袋裏裝的是漿糊?不把那兩個引進來,怎麽把鍋扣到李順祥腦門上?哼,李順祥那老小子一早瞧我不順眼,如今怎麽,還不是下去了。這人呐,還是得識時務。”


  小喜子還是不明白,也沒多糾纏,隻樂嗬嗬地笑:“我就知道,師父這麽做,一定有師父這麽做的原因。”


  “你有哄我的工夫,倒是往福壽縣主身上使使!見天跟在我屁|股後頭,我能給你個坤儀宮總管當當?”奚世樾嘴上雖這麽說,到底在心裏藏了一手,沒把其中究竟全告訴小喜子。


  說來他也是在乾元資始門外才發現的,蘭絮嬌嬌弱弱地隻知道哭,蘭端卻心高氣傲臨危不懼。單看是沒什麽,但若真把兩人放在一處看,拚湊起來豈不是就是整個的福壽縣主?一瞬間奚世樾就明白了,難怪東太後千挑萬選,結果選出來這麽兩個不著調的。原來是打著這主意,要在皇上跟前露臉。


  東太後也算是殫精竭慮了,可惜今上不是廢帝。廢帝能摟著個嫻貴妃當林玦,皇上卻不願意自欺欺人。這份處心積慮,最終隻會讓皇帝怒意加深,變成一道催命符。


  “師父這下可算是把坤儀宮得罪狠了。”小喜子忍不住替他擔心:“雖不是您一手促成的,但李順祥下去,您就當了大總管,東太後十之八|九要把怒火發在您身上。”


  東太後是怎麽個人,宮裏就沒人不知道的。她的怒火和恨意常常是沒有緣故的,想法也和尋常人不一樣。李順祥是她的人,眼下沒了,她一定會記恨。沒法撼動皇帝,就隻能從皇帝近身的奴才身上找補回來。


  “東太後?恐怕她自身難保,過不了多久連坤儀宮都住不得了,你就瞧好罷!”


  黛玉一早起來了,換了衣裳,看了回箱籠,便問蘭陵:“東西都齊了?”


  蘭陵昨日夜裏就拿冊子對了一遍,見萬物俱在,獨少了一枚香囊。私下和蘭柳等人找了大半夜,終未能得。此刻見遮掩不住了,隻得如實與她說:“有柄團扇,縣主那日扔在慈寧花園裏了。除此之外,另缺了一枚藍緞底繡‘歲歲平安’圖樣的香囊。端午前就沒了,縣主叫找,找了好些時候也沒找著。”


  姑娘閨閣裏的東西分量很重,哪怕是一根針都得好好收著。平白無故少了個香囊,實在容不得人不多加揣測。黛玉也是高門大戶出身的貴女,雖林家家風清正,少有禍事,但對於內宅陰私也有所耳聞。心裏也覺得有些古怪,但今日就要回去了,沒時間再找。


  索性吩咐蘭陵:“找不著就不找了,冊子後頭補一句,就說端午前就丟了。”眼下補一句,是為了防止日後有人拿著生事。


  蘭陵叫蘭柳拿筆來,就著炕桌添了一筆。忽聽外頭有人道:“奚總管來了。”


  黛玉忙命請進來。


  “不知道是什麽事,一大早就過來。”蘭陵一麵出去傳話,一麵與黛玉道:“縣主還不知道罷,昨兒夜裏奚副總管摘了副字,如今是養心殿的大總管了。”


  副總管也好,大總管也罷,總歸她今日家去了,此後宮裏什麽事都與她沒幹係了。


  心裏這麽想,等奚世樾進來見禮,黛玉也笑著賀他:“恭喜大總管高升。”


  “縣主,您這真是折煞奴才了。”奚世樾的恭敬一如既往,絕沒有一絲一毫成了大總管就要端架子的意思。從小太監手裏接了個畫琺琅纏枝花卉紋的蝴蝶式盒,捧著送到黛玉跟前:“今兒一大早得的,縣主,您瞧一眼?”


  隱隱有股清香透出了,聞著倒很熟悉。撥開翅膀盒蓋,但見盒內分為左右兩各,分置著小巧如女孩小拇指那麽大的白蘭花,和指腹大小的茉莉花。滿盒的雪白輕柔,打開的瞬間就散出了滿室的清越芳香。


  蘭陵湊過來聞了聞,笑著朝蘭柳招手:“你來聞聞,好清香。”


  黛玉臉上也透出驚喜:“這是小白蘭花和白茉莉,京裏不多見,公公這是哪來的?”


  “皇上知道蘇州在夏日裏有佩‘三花’[2]的習慣,特意在養心殿辟出一塊地方命人移過來的。這麽些時候都不見動靜,隻當是不開了。未料到今早起來,竟都開花了。瞧著潔白幹淨,聞著也清爽新鮮。奴才鬥膽摘了些,送來讓縣主高興高興。”


  奚世樾嘴上說得好聽,心裏卻直歎息。皇上這是圖什麽,一晚上沒能安睡,大清早就起來摘花。摘了也不親自送來,連提都不許他提。


  臨上朝前還笑了笑,自嘲一樣呢喃:“若知道是朕摘的,她就是喜歡也必不會戴。”


  “多謝公公。”黛玉果然很喜歡,命人開妝奩,隨意抓了一把金瓜子賞他。又見白蘭花上的銅絲都配齊了,扭起來就能當掛襟[3]勾在紐子上。伸手取了一枚扣上,麵上透出盈盈的甜笑。


  外間忽而有腳步聲和清脆笑聲一並傳進來:“你這屋子裏怎麽一股獨有的清香,偷著吃什麽好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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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房[1]:皇帝、嬪妃、太後等人用的馬桶叫官房。


  三花[2]:茉莉花、白蘭花、玳玳花的合稱。蘇州人夏天都有佩戴三花的習慣。


  掛襟[3]:掛在胸前衣襟上的裝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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