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7

  0057 兼雙態副總管試探, 知貓膩李順祥連坐

  奚世樾叫她摟著一條腿沒法走路,對小喜子直皺眉頭:“你是瞎眼了瞧不見?”


  小喜子才反應過來,上前擒住了蘭絮兩條胳膊把她往後拉。


  “瞧你這木訥勁, 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奚世樾罵了一句, 伸手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 這才瞧了眼蘭絮, 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如今你倒知道求縣主了, 早幹嘛去了。”


  蘭絮滿臉的眼淚, 整張臉跟水洗似的。大半個人都叫小喜子桎梏著, 倒顯得格外弱不勝衣, 很有幾分可憐可惜的況味。再看一旁的蘭端,她倒沒哭成這模樣。不知什麽時候跪板正的,滿臉都寫著不屈和倔強。她不求奚世樾, 也不哭鬧, 隻拿一雙寫滿控訴的眼望向乾元資始裏的萬歲爺。活像是皇帝辜負了她,她這會子正含冤受屈呢。


  奚世樾砸吧出了那麽點意思,發出一聲嗤笑, 忍不住搖了搖頭, 像是自言自語, 又像是在說給什麽人聽:“這招可真夠損的。”


  他也不搭理別人, 徑直進了乾元資始。沒多說廢話,立在皇帝身側,把該說的都說了:“兩個人都叫豬油蒙了心,按說是該嚴懲不貸。但蘭絮的嘴裏還牽扯著東太後娘娘,奴才不敢擅自做主, 還請皇上示下。”


  黛玉坐在圓凳上正吃茶, 聽了這番話, 一口茶含在嘴裏,頓了頓才徐徐咽下去。此刻望向皇帝,眼裏不由自主流露出同情。兜兜轉轉還是牽扯到東太後身上了,有這麽個親媽,皇帝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她對東太後的印象改了又改,始終看不透她究竟想做什麽。沒了穿紅的,自然有戴綠的。黛玉真想問一問,東太後這麽做圖什麽?就是她叫流言蜚語擾得終此一生不再進宮,難道皇帝這輩子就沒別的希圖了?她還能一生一世把皇帝捏在手掌心?

  皇帝咬著牙,腦門一抽一抽地疼。他一早就猜到那兩個宮女不簡單,背後沒有依仗,哪來的膽子敢在南窗外邊嚼舌根。眼下倒都明白了,原來還是東太後做的孽。好啊,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有這麽個親媽,她就得意了!

  皇帝氣得幾乎嘔血,恨不得立刻奔到坤儀宮去問問東太後。她究竟為什麽?他也是她十月懷胎的兒子,她可曾待他有半分愛惜?就這麽拿他當刀,拿他作為攻無不克的工具。真是好極了!


  他深吸一口氣,顯然是氣狠了,好半天才嗓音低沉地開口:“誰挑他們進來的?”


  此話一出,一直作壁上觀的李順祥終於不能躲過,跪在地上膝行著上前,頭深深叩下去,腦門貼著冰涼的地麵,整個人一激靈。


  “奴才該死!當日去尚儀局見他們品貌不俗,談吐也得體,就把他們領回來了。沒深探其中究竟,奴才萬死難辭其咎!”


  這話騙騙傻子還行。禦前的大總管,親自往尚儀局去挑人,結果就挑出這麽兩個?說沒有貓膩是唬誰?


  黛玉輕笑了一聲。


  見皇帝看過來,她麵上仍掛著笑,口中卻道:“養心殿真是臥虎藏龍,大總管這樣的,倒該去戲台上去唱戲。戲名我都想好了,就叫指鹿為馬,豈不極妙?”


  李順祥不識字,也不明白什麽叫指鹿為馬。但黛玉說他該去唱戲,他倒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在說他會演戲呢。李順祥心裏暗恨黛玉不饒人,雖有些慌,卻並不十分害怕。東太後總歸是皇帝的生母,縱然鬧了不愉快,難道還真能生分?眼下不過是皇帝捧著黛玉,才要懲戒人來哄她。末了想必還是雷聲大雨點小,成不了大事。


  他正想皇帝究竟會怎麽了結這事,皇帝就慢悠悠開口了。聲音極冷淡肅正,像是沒什麽情緒,然而伺候慣了的都知道。說出來的話越是雲淡風輕,落下來的天子怒氣就越是雷霆萬鈞。


  “蘭絮和蘭……”


  皇帝一時沒想起還有一個叫什麽名字,奚世樾立刻提醒:“皇上,另一個叫蘭端。”


  皇帝轉動著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把所有情緒都藏入眼中:“蘭絮和蘭端杖斃,不許家人斂其屍骨。”


  “是。”奚世樾應下了,但像是還有話要說,瞧了眼黛玉,又欲言又止地看向皇帝。


  皇帝最煩黏黏糊糊地藏著話不說,擰眉斥他:“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想和他們去作伴?”


  “皇上,這兩個宮女都是新進來的。皇上還沒仔細瞧過……”奚世樾說這話是冒著極大風險的,心裏難免有些打鼓:“皇上瞧他們一眼,再做定奪罷。”


  這是什麽話?兩個宮女,還得瞧過了再定奪?當他這養心殿是衙門不成?皇帝怒從心起,正要說話,黛玉卻察出奚世樾有言外之意,出聲道:“既都坐在這裏了,瞧一瞧也沒什麽。說來我也想瞧瞧,他們究竟是什麽模樣。”


  黛玉的話像是清淩淩的山泉水,瞬間就把怒火澆熄了。皇帝道:“你想瞧?”見她點頭,便準了:“領進來瞧瞧。”


  蘭端是自己走進來的,她還好些,到底家裏有根基的就是有底氣,害怕也能撐出架子。蘭絮就不同了,她是兩個小太監架著胳拖進來的。分明沒上刑,兩條腿就是軟得跟麵條似的沒力氣。


  他們進來的時候還在想,李順祥是大總管,能說得上話。事都是他交代下來的,他若開口了能不能保住自己。可進了乾元資始,看見李順祥都像個蛤|蟆一樣趴在那裏,瞬間心就涼了。


  堂堂大總管都這樣了,他們還有什麽活路?

  兩人沒能站多久,進來了就叫壓著跪下了。蘭絮怕得要命,隻一味地抽噎哭泣。蘭端跪得筆直,即使渾身濕漉漉地很狼狽,一雙眼卻還能透出不屈服的光。


  黛玉瞧了一眼,並沒瞧出異樣。收回目光吃了口茶,仍安靜|坐著不說話。


  皇帝也沒從他們身上瞧出三頭六臂,匆匆掃了眼,便不耐道:“拖下去杖斃,別髒了養心殿的地。”


  高懸在後脖頸上的鍘刀終於落下來了,蘭絮整個人都打了個哆嗦。她不想死,淚眼朦朧地抬起頭,見黛玉安和靜謐地坐在圓凳上,皇帝瞧她瞧不夠似的不肯移開目光。忽然福至心靈,絕境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黛玉正想起身告辭,既此間事了,她也不必留下來追根究底了。還沒開口,身前忽然卷來一陣風,下一刻裙子就叫人扯住了。她心裏一慌,沒瞧明白是怎麽回事,皇帝已驟然而至,抬腳狠狠將人踢飛出去。


  “好沒規矩的東西!”皇帝眉眼都染著怒意,朝著跪地的李順祥發問:“這就是你選進來品貌不俗的奴才?”


  “奴才一時疏忽,驚擾了皇上和縣主,奴才罪該萬死!”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李順祥簡直老淚縱橫:“皇上息怒,饒奴才這一回罷!”


  “你是該死!現在就該去死!”皇帝是氣狠了,連平日裏一直崇尚的和光同塵都忘了,終於顯出了天子一怒伏屍萬裏的威勢。罵了李順祥一通,回頭去看黛玉。他對自己剛才的速度很有信心,心裏很清楚,那宮女除了挨著她一片裙角外再沒空做其他事。但雖是如此,還是令他心有餘悸。


  “被嚇著了?”他緩了緩氣息,壓低聲音問黛玉:“她傷了你哪裏?”


  黛玉確實受了驚嚇,眼下被他一問,才後知後覺地緩過來。坐在圓凳上一口氣順不下去,捂著心口慢慢站起來才好些。從皇帝身側望出去,隻見剛才還跪著的蘭絮叫皇帝一腳踢到了門邊。她是宮女,不是奚世樾這樣皮實的太監。窩心腳踢得她心悶氣短,疼得連動動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過了老半天,蘭絮才紮掙著起來,強撐著膝行過來,氣若遊絲地哭求:“奴婢……奴婢求縣主開恩……縣主,您是高門貴女,奴婢是小門小戶的奴才,求縣主網開一麵,別和奴婢一般見識,給奴婢一條生路罷。奴婢家裏還有爹媽,若這麽叫賜死了,他們也沒法活了!縣主您開恩罷,饒奴婢這一回,奴婢給縣主供個長生牌位,一輩子為縣主求福報……”


  她哭得淒慘可憐,發髻全散了,唇邊還有淌下的血珠子,實在可憐得很。黛玉見狀難免不忍,但想到他們剛才那些話,不僅帶著自己,還編排上了她的父母兄弟,一時心又硬了。


  黛玉別過頭不看她,口中卻道:“既敢做事,怎麽反倒沒勇氣擔當?難道隻有你一個是有爹媽疼的,別人都是沒人疼的石頭人?”


  蘭陵站在黛玉身後從頭看到尾,此刻一手護在她身上,厲聲問:“那些髒話你都說了,還怕死?流言蜚語逼死人,你們打著要我們縣主死的主意,如今反要縣主饒你們?呸,真是沒臉沒皮的賤胚子!”


  蘭絮叫罵得說不出話,趴伏在地上捧著心口抹眼淚,口說顛來倒去說的都是“縣主饒命”“皇上恕罪”“再不敢了”這些話。


  皇帝聽得膩煩,正要命人拉他們出去。那廂蘭端忽而揚聲道:“皇上,您不能殺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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