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4

  0044 留玉姼東太後引見, 拒留宮林黛玉惹叱

  皇帝換了身衣裳,吃了盞茶就往坤儀宮來。坤儀宮一向是皇後所住,前頭就是交泰殿和乾元宮。這三座宮殿, 對於四方城而言是重中之重, 在最中心的位置。照例新帝繼位了就該遷入乾元宮, 而成了太後的原皇後, 也該從坤儀宮搬出來, 擇壽康宮或慈寧宮居住。


  然而眼下和前朝境況不一樣, 太上皇怹[1]老人家還健在。誰也沒膽子敢請太上皇把乾元宮讓出來, 皇帝也沒這個心思。即使太上皇現在日日都領著西太後住在頤和園裏, 也沒人敢動乾元宮一星半點。太上皇沒遷宮,東太後更不會主動提這件事。她是把尊卑體麵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的人,西太後一輩子都不能堂堂正正走進坤儀宮, 這是她僅剩的底氣, 絕不會擅自罷手。


  皇帝進門時容霜正巧從正殿辟門出來,交代人把西配殿收拾出來。見了皇帝,便含笑迎上來:“奴婢請皇上安。”


  皇帝叫她起來, 隨口問:“東太後在裏頭?”嘴裏雖還在問話, 腳步卻不停, 已經買過門往東暖閣來。


  “才用了甜碗子, 正和黃三姑娘逗散墨呢。”容霜落後一步,仍從辟門進來,跟在皇帝身側,小聲告訴他:“娘娘很喜歡三姑娘。”


  散墨他知道,是東太後養著的一隻小猴子。三姑娘又是誰?皇帝腳步不停, 腦子跟著轉得飛快。黃三姑娘, 姓黃?他皺起眉, 想到了黃淑妃。


  容霜隻提了這一句,旁的話隻留著讓皇帝自己體會。見他在菱花門前止住步子,於是交代守在門前的祈雨:“去回娘娘話,皇上來給主子請安了。”


  祈雨應聲進去,不多時就出來回話:“娘娘請皇上往裏去說話。”


  宮人推開菱花門,皇帝邁步進來,還沒繞過屏風見著人,一長串銀鈴般的笑聲搶先躍入耳中。皇帝擰著眉毛不說話,李順祥跟在他身後,見他轉動著大拇哥上的扳指,不由縮了縮脖子。進門容霜說黃三姑娘在裏頭,李順祥就知道皇帝不高興了。眼下更是。萬歲爺多眼清肚明的人啊,他能不知道東太後打著什麽主意?坤儀宮比太皇太後的壽康宮還沉肅,個個屏息凝神不敢笑。眼下這姑娘敢直不籠統地笑出聲,必定是東太後縱容的。


  李順祥掀起眼皮,悄悄打量皇帝。他是沉穩冷淡慣了的人,心裏越不高興,臉上就越平淡。不動聲色繞過屏風,跟著皇帝與東太後見禮。


  東太後忙叫免,請皇帝坐下吃新湃的涼茶:“大熱的天,你往哪裏去了?”


  宮裏誰也不許打聽皇帝去哪裏了,這是規矩,真論起來,能治個窺探聖躬的罪名。但架不住東太後是皇帝嫡親的母親,親媽問這話,就是關懷和體貼。


  皇帝再不願意說,也隻能俯首領受,坐在炕西擎著茶,東太後問一句他就答一句:“叫政事擾得頭疼,往慈寧花園裏去散了散。”


  乾元宮仍舊住著太上皇,皇帝就選了邊上的養心殿作為寢殿。養心殿離慈寧花園近,皇帝常往那裏去散心,這也是常事。東太後聽了半點沒疑心,隨意點了點頭,就指著一旁的姑娘說:“這是黃三姑娘,你玉姼表妹。皇帝小時候見過她,還記得麽?”


  他在外頭就知道有個姑娘在東暖閣裏,一路進來卻半點沒好奇心,目不斜視地與東太後說話。若不是東太後提起,興許他回去了也不定能看她一眼。眼下提起了,雖沒興致,卻還是強撐著,順著東太後手指的方向瞧過去。


  東太後口中的黃三姑娘係著條白綾羅裙,外頭罩著一件鵝黃的妝花緞比甲。身段並不顯得輕盈,略胖了些,卻胖得曲折玲瓏,很有幾分嬌憨的韻味。


  她正站在落地罩燈前逗躲在上頭的散墨,興致勃勃的時候聽見東太後叫她:“玉姼,你來。”她倒很聽話,立刻撇下散墨,快走兩步過來。東太後拉著她的手,叫她看皇帝:“這是皇上,你該叫一聲表哥。”


  黃三姑娘有雙圓潤俏麗的杏眼,她不解地看了看皇帝,又看向東太後。東太後便催促她:“怎麽不叫人?”


  一個陌生人,卻忽剌巴兒地讓她叫表哥。黃三姑娘覺得又委屈又疑惑,卻還是依從東太後,小聲叫了句:“給皇上表哥請安。”


  就這麽一個來回,不說皇帝,就是李順祥也看出了點門道。黃三姑娘一雙杏眼未免澄澈得過了頭,說她不懂規矩卻又不是,瞧著倒有些不聰明。說不聰明還是好的,說難聽點就是呆笨。東太後告訴她這是皇上,也是她表哥,她就直接把兩個稱呼拚湊在一起,成了皇上表哥,簡直不倫不類。配著一臉的天真懵懂,直叫人發笑。偏偏她有張嬌麗嫵媚的臉,兩廂碰在一處,不說男人,就是他做太監的也覺得心裏癢癢。


  轉眼看向皇帝,皇帝仍舊冷淡得要命,半分臉麵不給姑娘家留:“叫皇上。”別叫他再聽見勞什子表哥的稱謂,七彎八繞的親戚,也虧東太後能從犄角旮旯裏找出來。


  東太後也沒期望他見人第一麵就興起,對著皇帝一張禁欲冷淡的臉依然興致不減,拉著黃三姑娘在自己身邊坐下,拍拍她的手,像是拉家常一樣開口:“她今年十七了,還沒許人家。這回掌嬌病了好幾天,淑妃心力交瘁,憔悴得不成體統。我見她思念家中親眷,就遣人把玉姼接來了。在家中時,淑妃和玉姼最好。有玉姼陪著,淑妃也能高興些。”


  總歸樁樁件件,都有一套說辭。真正有了念頭,什麽由頭都能往外扯。皇帝扯了扯唇角,覺得這些事真是小得雞毛蒜皮,無可無不可地同意了:“都隨娘娘高興。”


  他從來如此,東太後一早習慣了,也能自顧自往下說:“我見了玉姼也很喜歡,若她能長長久久留在宮裏陪著我多好。多美的姑娘,天天瞧著她也高興。”


  顛來倒去的,終究還是忍耐不住,要牽扯到這上頭。皇帝常常覺得東太後就是閑得發慌沒事幹了,才會想著做紅娘,天天替他拉紅線。若不是養下他的親娘,他早不理會了。


  “娘娘喜歡就留下。”


  他竟一下子就答應了,東太後心裏一喜,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皇帝轉了話鋒:“能夠留在坤儀宮服侍娘娘,也是求不來的福分。”


  東太後的笑意僵在臉上:“皇帝這是什麽意思?”


  皇帝飲了口茶,對這種虛與委蛇的對話倍感不耐。眼見著時候不早了,他還得回養心殿挑鴨子毛,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這裏。


  “她服侍娘娘一場,屆時滿二十五了放出去,娘娘再為她揀擇一戶好人家豈不便宜。內廷出去的,臉上也多些光彩。”


  “胡鬧!”東太後氣得要命,就知道他沒那樣好,肯順著自己的心意。皇帝的冷漠和狠心她早有預料,真正領受了才知道多讓人難堪,難怪黃淑妃在他跟前潰不成軍。


  “她是官宦人家的姑娘,淑妃的親妹子,也是你正正經經的表妹。名門貴女,你叫她留在宮裏做奴才伺候人?皇帝!糟踐人也該有個限度。”


  “娘娘若不願意就趁早放她家去。”皇帝放下茶盞站起來,俊麵冷得簡直像是結冰了。他從來就不是好脾性的人,瞧著她是親娘才給些臉麵。真正叫她指著鼻子訓斥,就再也耐不住性子了。九重天上的萬歲爺,禦極了何曾受過氣,眼下也不必忍著。


  皇帝冷笑道:“宮裏不留沒名沒分的人,娘娘不想糟踐人,更該顧及顏麵和分寸。朕還有政務要忙,不叨擾娘娘了。”他朝東太後冷淡驕矜地點點了點頭,徑直邁步往外去了。


  “皇帝!”東太後捂著胸口,氣得悶悶地疼。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不知是心口更疼還是手掌更痛。


  “主子!”容霜叫她唬了一跳,忙上前替她揉心口:“萬歲爺政務繁忙……”


  “哄我的話,你們一個個的竟也信!”東太後指著菱花門方向,怒道:“都能閑得去逛慈寧花園了,鎮日在太皇太後跟前乖順,我養了個兒子,倒不如沒養的好!”


  她這話容霜是斷斷不敢接的。眼下太上皇在頤和園,太皇太後不管事,東太後的威勢水漲船高。做了太後就忘了謹慎,什麽話都敢往外說。


  沒人接話,她越發按捺不住,連聲罵道:“宮裏不留沒名沒分的人,好呀,我倒要問問他,林黛玉是什麽牌子上的人物!狐媚子一般勾著皇帝,在壽康宮住了多久也不家去!難不成她是沒爹媽的,留在慕容氏的內廷算怎麽回事。和她哥哥一樣,都是見了爺們就走不動道的下|賤胚子!”


  宮人們嚇得烏泱泱跪了一地,容霜壯著膽子跪地勸道:“主子,這話可不能出口。傳到皇上耳朵裏,您讓他怎麽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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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怹[1]:讀tān,意思同“他”,是敬稱。


  最近評論變得很少,是哪裏寫得變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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