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0
0030 憶舊事暗忖提新人, 賜軟紗別許製佳簾
東太後一通全無原由的訓斥,黃淑妃聽得心肝都一並碎了。她不敢回嘴,也不能躲開。隻能由著東太後磋磨, 眼裏含著熱淚, 叫東太後前後搖了搖身子, 便撲棱棱滾落下來。
“我瞧你不止腦袋蠢笨, 連帶著舌頭也叫貓吃了!”她一副認命了的哀戚樣, 由著旁人搓揉。卻不知眼下若有兩分氣性, 興許東太後還更高興些。一個麵人夠什麽使喚, 宮裏多少奴才, 難道缺她一個?
東太後鬆了手,連連喘息著,來回踱步:“開口說話!”
踉蹌著跪坐在地上, 黃淑妃拿著手絹捂在臉上嗚咽地哭, 抽噎道:“娘娘想聽我說什麽?我是什麽人,不過是娘娘強塞給皇上的,難不成我能要皇上的強?皇上早不滿了, 借著這由頭發作。我能拚著臉麵不要, 讓北靜王省了這場罰, 我也就認了。在養心殿跪到天荒地老也沒二話。但皇上是娘娘養的, 難道您不知道他是什麽性子?”
怎麽能不知道!就是打小不是她養大的,也是從她肚子裏爬出來的。難道東太後能不知道皇帝別扭古怪的性子?幸虧黃淑妃沒真跪在養心殿前求他,否則北靜王隻怕就不止三十杖了,命能不能留住還兩說。
黃淑妃無辜,東太後也明白。皇帝的心思從來就沒在她身上, 在他跟前她能有什麽臉麵。但人就是不信邪, 但凡有什麽法子都得試試。不成是在意料之中, 但這股邪火輕易卻也不能忍住。
東太後氣得胸口悶悶作痛:“那也是他嫡親的舅舅!當年帶著他拉弓射箭,那些好處皇帝都忘了。隻記著詠樂王正妃的事,因這件事,他始終對北靜王府存著疑心,恨毒了北靜王。按捺了這些年,終於被他找到由頭發作出來。”
詠樂王是太上皇的心尖子,當年為了他能坐穩帝位,越著輩分也要把北靜王府嫡出的二姑娘賜給他做皇後。那是東太後和北靜王嫡親的胞妹,詠樂王還得稱東太後一句母後,就這麽著打亂了輩分。
北靜王府出了個曾做過廢帝皇後的姑娘,無論後頭禦極的是誰,心裏總歸要有根刺。東太後就是想著這一茬,才苦心籌謀著,找了個親厚堂妹所出的姑娘與他做良娣。
結果皇帝鐵麵無私,枕邊人的話一句不肯聽,眼見著這步棋是要廢了。
東太後按著眉心出了一刻神,忽而問她:“聽聞近兩日,皇上光內帑[1]就開了兩回?”
做皇帝說自在也是真不自在,一舉一動都有人記錄在冊。高興了想賞東西,哪怕是拿一根針,也得登記造冊。近些時日他接連賞林黛玉東西,自以為做得隱秘,實則東太後早知道了。原先不過當著他是頭腦發熱,暫且按下不提。
黃淑妃自然不敢欺瞞,連忙把自己所知的都告訴她:“賞了林氏三回東西,開內帑是後頭的事了。早先進宮的時候,在壽康宮病了一回,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出個病西施的模樣,哄得皇上連腕上的菩提手串都拿下來給她。眼下再進來,更不得了。去一回絳雪軒,得了隻前朝的缸鍾。我聽禦前的人說,林氏不滿意,又哭又鬧地撕鬧,皇上沒法子,隻得另又選了支金簪送過去。”
“不知足的東西!”東太後指著她斥道:“你是鋸了嘴的葫蘆不成?協理六宮的人,竟由得皇帝胡鬧,一世英名也不要了,就在內廷沒名沒分地縱容這麽個狐媚子!”
黃淑妃一顫,東太後這番話說得可謂是戳心窩,若傳出去,林黛玉一頭碰死都不能洗幹淨。
她鼓足勇氣辯解:“我也勸過皇上,若真瞧中了,收進宮來也不是大事、皇上訓斥我,說我鎮日胡思亂想。”
黃淑妃也委屈得很。若真收進宮,她倒不怕了。她嫁的是皇帝,哪能一輩子就守著兩個後妃過?她早想過皇帝會有六宮粉黛,光明正大地她不怵。就怕眼下這模樣,分明有那意思,卻不收進來。就那麽捧著縱著,叫人一顆心沒著落。忍不住要去猜,林黛玉能走到哪一步。
“胡鬧!”那個林黛玉她見過,生得確實美,皇帝會心動也是尋常事。太皇太後也疼她,東太後便額外多給她兩三分臉麵。沒料到她竟是個不知足的,勾連著皇帝做沒頭腦的事。
再想到她哥哥的事,心中不免思忖,這一家子生得未免也太好了些。和皇家的糾葛也太密切了些。出了個林玦已經足遭詬病了,如今又來了個林黛玉。林家簡直就是衝著慕容氏來的,實在由不得人不多想。
東太後皺眉盯著黃淑妃瞧了一回:“也怪不得皇帝。血氣方剛的,宮女們一水兒的清湯掛麵,內廷裏就你和貴妃兩個服侍。貴妃成日裏待在佛堂不出來,對著你一張臉瞧,不說皇帝,就是我也瞧膩了。”
黃淑妃叫她說得難堪,咬緊下嘴唇不說話。這話倒像是她逼著皇上不許他臨幸新人一樣,天可見憐,她哪來的膽子!
“你家裏那個三妹妹,今年也該十七了,許了什麽人家?”
終究還是來了。淑妃覺得喉嚨口像是被人塞了一把稻草,疼得她幾乎不能說話。但她到底還是強撐著說了下去:“多謝娘娘記掛她。她是家裏頂小的一個,父親和母親都想多留兩年。眼下雖十七了,卻還沒定親。”
咽淚裝歡的滋味,她如今算是明白了。
淑妃的三妹妹閨名玉姼[2],是家裏最小的一個孩子。她是庶出,生母是府中一個樂姬,養她的時候廢了太多工夫,以至於她出來就不大會哭。大夫說是傷了根本,一輩子就這麽呆呆笨笨的了。樂姬怕被怪罪,略恢複些就卷錢跑了。玉姼自小就養在主母身邊,和淑妃就像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姊妹。她呆笨癡傻,卻又生得嬌憨姣美。怕被有心人利用,仗著她腦袋不好欺負她,所以才留到現在。
走在回宮的永巷上,淑妃努力睜大雙眼去看,這條窄小的、宮牆高立的宮巷,那樣狹長幽深,像是永遠看不見底似的。
淑妃用力握住索依的手,聽見自己虛浮無力的聲音飄在耳邊:“索依……你記不記得那一年,我要進潛邸的時候,玉姼抱著我不停哭。她說:‘姐姐,你別走,從今後我再不使壞了。藏著的糖都給你,漂亮的珠子也都送你……’”
這樣的玉姼,這樣傻這樣天真的玉姼,東太後竟也要打她的主意!
皇帝陪太皇太後在壽康宮用了午膳,才回養心殿來。還沒坐定,即刻就叫李順祥把庫房裏的蟬翼紗找出來。
李順祥找了兩匹,一匹是銀白色,另一匹是雨過天青。拿出來先不往壽康宮送,先拿了奉與皇帝瞧。
兩匹擺在一處,皇帝私心喜歡雨過天青這一匹,抬手要指,忽而又收了手,轉口道:“兩匹都送過去。天熱了蚊蟲多,蟬翼紗輕薄柔軟,讓老祖宗留著做紗簾。”
李順祥得令往壽康宮來,先往主殿西暖閣來,果然黛玉還沒走,正坐在炕西陪太皇太後說話。兩人坐著,一起吃新湃的甜瓜和櫻桃。
“奴才請老祖宗萬安,請福壽縣主安。”走進壽康宮的人,臉上不由自主就會帶上圓融溫和的笑:“皇上吩咐奴才送蟬翼紗來,攏共兩匹。請老祖宗瞧哪個順眼,就留下做紗簾。另剩下的,皇上也吩咐了,叫請縣主您絞了做紗囊。軟和又透氣,再細小的蚊蟲保管也飛不進來。”
既有前頭這麽一句話,就得等著太皇太後先挑。沒有叫她用挑剩下來東西的道理。
太皇太後知道,皇帝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最怕蚊蟲,壽康宮裏一早換上紗窗紗簾了,用的霞影紗比蟬翼紗更好些。巴巴地添這麽一句話,不過是想著秋鴻殿裏用的紗不夠好。
“壽康宮早換上霞影紗了,換來換去地費工夫。”太皇太後也不問黛玉,隻交代她身後的蘭陵:“回去揀一匹出來,把從前的紗拿下來換這個,比從前的更舒服透風。”
蘭陵答應了,捧著兩匹蟬翼紗回了秋鴻殿。黛玉也怕蚊蟲,夏日裏開著窗怕蟲子,不開窗又太悶熱。見這紗輕柔綿密,雨過天青色的又實在清爽宜人,當下命蘭陵絞這匹做紗窗。自己請了小銀剪,把銀白的那匹裁出一塊,做出七八個紗囊。
紗囊做得極小,就漾漪郡主手掌那麽大。口子能放鬆收緊,用一條同色的絲帶係住。小巧又精致,蘭陵見了愛得不得了,直呼黛玉手巧。裝上太後常吃的紫筍茶[3],放在匣子裏,捧著出來給蘭柳他們看。
“你們也瞧瞧,多鮮亮的活計。從前都說貴妃的繡活最好,如今倒被比下去了。”蘭陵是禦前的人,就是拿貴妃出來說嘴也半點不怵。
蘭柳捧著匣子看,也忍不住誇:“這樣小巧,做得又細致,也真是難為了一雙巧手。”
話音剛落,忽聽外頭有小宮女回話:“儲秀宮的索依來了。”
※※※※※※※※※※※※※※※※※※※※
內帑[1]:內庫、國庫,皇帝的私庫。
姼[2]: shí,美好的意思。
紫筍茶[3]:出自宜興,後被茶聖陸羽推薦,成為貢茶。
大家的意見我都看過了,對接下來應該怎麽寫也有了大致的方向,謝謝大家,昨晚留言的統一都會送jjb作為感謝。
解答一下昨晚留言裏麵的提問。
皇帝排行第五,是東太後親生的小兒子。但是從小沉默寡言,性格別扭,太上皇和東太後當時最疼愛的是長子慕容永寧,也就是早早死去的太子,後來被封為孝義王。林黛玉最好的朋友璨萏郡主就是孝義王的遺腹子。而西太後和太上皇是青梅竹馬,入宮封為沅妃。後來她所出的皇長子慕容永寬繼位當了皇帝,沅妃也因此被封為西太後。但在位一年就被廢除,之後廢帝被封為詠樂王,終身圈禁在府邸裏。
賈元春會被賜死的原因是她當時懷了廢帝的孩子,怕廢帝黨憑借她肚子裏的孩子滋生禍亂,才會賜白綾讓她自盡。賈元春死後,賈府對於朝堂就沒有任何影響了,反倒因此逃過了抄家滅族,眼下就是賈府最敗落的時候,不會更糟糕了。
至於加朝堂鬥和宮鬥這個問題,我之前確實想過加一點,但是我的筆力不夠,所以就不多添筆墨了,免得貽笑大方。
本文就是一篇慢節奏的日常文,不會有太多陰謀詭計的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