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6

  0026 北靜王撕鬧得杖刑,黃淑妃求情獲斥責


  照實話來說,北靜王和賈寶玉也冤枉得很。北靜王往江南去賑災,帶回一個喚作任似玉的美貌伶人[1]。他得了好東西,就喜歡叫上人玩鬧。一並過去的不止是賈寶玉,另有恭儀伯夫人的長兄薛蟠、神武將軍幼子馮紫英、誠寧伯嫡子衛若蘭、順益伯嫡子陳也俊、錦鄉伯公子韓奇等皆在其列。


  都是鍾鳴鼎食之族,金尊玉貴捧大的公子哥,往郊外去縱馬遊玩是尋常事。未料不留神驚了馬,踢傷個樵夫。本是小事,賈寶玉拿銀子賠了他,交代他去買藥吃,也就把這事忘在腦後了。沒料到那老漢才到家,水沒喝上一口,咳出口血就沒了。家裏八口人就指著他砍柴過活,忽然人沒了,誰能咽下這口氣?

  老漢的閨女硬氣,披著麻衣跪到順天府告狀。別人她不認得,隻知道父親臨終前提起了賈府的公子和北靜王。憋著一口氣,索性把這兩個人都告了。


  一個賈寶玉倒還罷了,另有一個北靜王,順天府尹沒法子決斷,案子送到大理寺,兜兜轉轉鬧到了禦前。皇帝看了折子氣得險些說不出話,若不是黛玉正巧過來,隻怕下一刻就要叫北靜王進來痛罵斥責。


  他是什麽身份,這樣放縱狂肆,北靜王府多少體麵也不夠他揮霍。賈寶玉又是什麽人,國公府的匾額都叫撤了,也能廝混到一處去,真叫人大開眼界了。


  “都說賈寶玉生得好,難不成你爹媽瞧上他是為著這個?”皇帝越想越冒火,忍不住冷笑著譏諷:“家裏已經叫記了名,還這樣肆無忌憚玩樂。不想著光耀門楣,盡做些叫祖宗沒臉的事。”


  黛玉麵色稍白,辯解道:“二表兄不是恃強淩弱的人,既叫人告了,更該查明真相。何況縱使是他不好,皇上訓誡他罰他就是了。外頭的事,與我什麽相幹?”


  她是閨閣裏的姑娘,連日裏都住在宮裏,是長了千裏眼還是順風耳,能知道外邊的事?

  皇帝叫她說得一愣,旋即道:“朕不是借此訓斥你,是想叫你知道個究竟。”


  黛玉心道,寶玉向來是這性子,難不成她知道了還能置喙爺們外邊的事?縱是兩人成了婚,也沒做奶奶的管外頭事的道理。何況現如今連定親都不能成了,把這些事告訴她更沒道理。


  “皇上不妨把這事告訴我父親,興許他還更想聽些。”


  既得了家書,三清茶的配料也拿來了,再待下去也沒意思。黛玉正要抱著小郡主起身告退,外頭有個小太監隔著門回話:“黃淑妃領著榮康公主來給皇上請安。”


  忽剌巴兒地來請安,準沒好事。本不想見她,想著好幾日沒見著女兒了,到底還是開口讓她進來,隻是語氣中毫不掩飾地透出不耐。


  他們一家子共敘天倫,黛玉更不能在這裏待著。立時起身道:“皇上事忙,老祖宗還等著吃三清茶,小女告退。”


  “去罷。”皇帝答應了,她把小郡主送到蘭陵手裏,踮著腳尖往後退。還沒退出兩步,他忽而又改口:“站住。”


  黛玉站住了,靜等他交代。話未出口,黃淑妃已經領著榮康公主進門來。黃淑妃滿臉愁色,想求情的話還沒出口,見著黛玉在此,不由愣住,連帶著請安都忘了。


  還是榮康公主嬌軟輕柔的聲音先響起來:“女兒請父皇安。”


  黛玉緊跟著屈膝與她見禮:“淑妃安。”


  黃淑妃這才回神,拉著榮康公主的手上前兩步,說話時透著輕微的惆悵:“妾身恭請皇上安。”


  “嗯。”皇帝隨口應了一聲,示意她起來。目光落到黛玉身上,她靜悄悄立在一旁,就是悄然站著也能透出過人的嫻靜和婉約。若一行動起來,就能多添三分風流婀娜。處處都與常人不同,漂亮也漂亮得這樣出類拔萃。


  語氣在不經意間都悄悄變軟和了:“再坐一刻。天熱,朕也想嚐嚐三清茶,過會子和你一並往壽康宮去。”


  “是。”


  “坐。”皇帝指向炕西,叫她重新坐回去。他總是突發奇想,從不管不顧旁人是什麽滋味。黛玉心感無奈,頂著黃淑妃探究的目光坐了,覺得如芒在背,實在有些煎熬。


  這些暗芒湧動,皇帝察覺到了,卻不想搭理。擎著茶問淑妃:“不好好待在宮裏,往養心殿來做什麽?”


  難道一個在室的縣主能自在出入養心殿,她身為淑妃卻來不得嗎?淑妃險些脫口而出,好險忍住了。


  強忍著氣,笑著把榮康公主往前推:“掌嬌總念著皇上,總問我:‘父皇什麽時候來瞧我?’我告訴她皇上事忙,一時顧不得她,她竟不肯相信,隻能領著她過來。掌嬌,你父皇就在眼前,還不快叫他抱一抱?”


  榮康公主打小就沒體會過被皇帝抱的滋味,她一向覺得皇帝是不會抱人的。想父親是真,見了他害怕也是真。黃淑妃越推著她往前去,她就越膽怯。頭一扭躲到淑妃身後,悶聲悶氣地說:“母親,掌嬌要回去。”


  淑妃麵上笑容略僵,努力把她往前送:“這孩子,怎麽見了皇上反而害羞了。在儲秀宮口口聲聲說想父皇,到了眼前反而近鄉情怯了。”


  一來一往地看得皇帝頭疼,伸手招榮康公主過去。榮康公主緊抿著嘴,臉上也沒笑意,嚴肅規整得過頭。踟躕著上前,站到皇帝身邊,也不敢靠著他。端端正正站著,輕聲喚:“父皇。”


  “掌嬌想朕了?”見丁點大的小人板著臉點點頭,皇帝不自覺把聲音放柔再放柔,指向坐在炕西的黛玉:“朕和你母親有話說,掌嬌跟著福壽縣主往外去瞧瞧,銅缸裏的水浮蓮[2]開了多少,過會子回來告訴朕。”


  榮康公主年紀雖小,卻很乖巧聽話,身為公主,沒有半點驕矜。聞言乖乖地點頭應了,走到黛玉跟前,稍稍屈膝見了禮,小聲問:“福壽縣主,你領著我往外去瞧瞧水浮蓮,好不好?”


  她這樣懂事乖順,皇帝又發話了,黛玉再沒不依的。對著孩子,語調頗顯低柔:“公主隨我出來罷。”


  黛玉朝榮康公主伸手,她高舉起小手,由黛玉握著與皇帝躬身告退,緩緩退到門邊才轉身。出了門,隻聽榮康公主嬌聲說:“縣主可叫我掌嬌,這是我的小名。母親說,我是父親的掌中嬌女……”


  孩子的童言稚語有多可愛,借著孩子遮遮掩掩辦事的人就有多造作。


  榮康公主一出東暖閣,皇帝整張臉都冷了。黃淑妃叫他瞧得渾身一激靈,那眼神簡直比刀子還利。


  “皇上……”


  “有話就說。”茶盞落在炕桌上,聲音極輕,卻像把錘子,重重打在她心上。“蠍蠍螫螫[3]的像什麽樣子,沒一點端莊玲瓏。”


  黃淑妃叫他敲打得沒臉麵,低下頭,委屈地揉皺了錦帕。她低聲說:“東太後知道您發落了北靜王,特意遣我領著掌嬌來求情。”


  皇帝不答話,麵上笑意冷肅。開頭一句話就把自己撇得幹淨,意思是要他知道,今日她過來也是被逼無奈,不是自己願意的。


  他不出聲,隻瞧著她能說出什麽話來。淑妃見他愛答不理的模樣,顯然沒放在心上,心一橫,後退半步,提起裙子朝他跪下去,深深叩了個首,這才略直起脊背,苦苦哀求:“請皇上從輕發落罷。好歹是您生母的母家,真論起來,北靜王是您嫡親的舅舅。他固然有錯,但又何至於此?真在午門施了杖刑[4],北靜王府還有什麽臉麵?東太後的體麵也一並沒了。”


  “他做出這種事,褻玩伶人,縱馬傷人致死,叫女流之輩告到了順天府,他想要什麽臉麵?”


  對著黃淑妃的時候,皇帝常常覺得很無力。這種感覺就像雞同鴨講,對牛彈琴。她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若有不能依的,總歸是別人的錯處。認死理,又不知檢討自身。一個人蠢沒關係,有些人傻也能傻的討人喜歡。她不一樣,她的蠢笨癡愚讓他無氣可生,火都不知怎麽發。


  皇帝強壓著一股氣,聲音不大,卻有摧人心肝的作用:“一府的王爺是像他這樣當的?胞姐是東太後,胞妹是廢帝的正妃,還有個外甥女正在淑妃之位。烈火噴油,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偏要整日地胡鬧玩樂,眠花宿柳,還有沒有點王孫公子的體統?他若真有頭腦,就該勤勉克製。縱使不能把王府發揚光大,也該懂得安分隨時!朕不把他的臉麵揭下來讓他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傳出去就該是朕的臉麵被百姓扯下來扔在地上踩!”


  皇帝鮮少與她說這樣長的話,有些甚至不是深宮女眷該聽的,一股腦說出來,可見他心裏的厭惡多深刻。


  黃淑妃嚇得深深叩首,趴伏在地上不敢起來,顫聲求饒:“請皇上息怒。王爺雖有罪,卻罪不至死。王爺體弱,別提杖刑三十,就是十棍子下去,隻怕都要氣息奄奄了!皇上,您開恩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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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伶人[1]:此處指戲子,男性。


  水浮蓮[2]:睡蓮的別稱。


  蠍蠍螫螫[3]:指婆婆媽媽,不幹脆利索。


  午門杖刑[4]:官員犯事後的一種刑罰,患上囚服,用布兜住臉朝下,一百名錦衣衛一人打五棍子。此處為情節需要,所以設定皇帝可以更改杖責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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