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褚漣澄的殘生（二）

  他妹妹用盡千方百計讓他活著，他怎麽可能輕易地就那麽死了。


  褚蕁偷偷的變賣祖業剩下來的銀子很快排上了用場，於是不管褚漣澄流落在那個地方，他都吃穿不愁。管家也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看著他一點一點兒的變老。


  他有一天喝醉了酒，問管家：“她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又知道了什麽？”


  管家知道他是喝醉了，更知道這個喝醉的褚漣澄迫切想要一切真相，他說：“什麽時候知道的？大抵是年老爺病了，太太病了，奶娘病了之後，她不得不擔起褚家擔子那個時候吧？至於她知道了什麽……”管家看著夜空，緩緩的笑了，“怕是什麽都知道了吧。你的不甘、老爺的野心，太太的無助，奶娘的算計，她都應該明白了。那個孩子，卻把一切都埋在心底。明明我們都是看著她長大的，為什麽不信她？”


  褚漣澄沒有說話，管家也閉了嘴，擰了擰手裏被水淋濕的帕子，翻過褚漣澄的身子，才看到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麵了。


  說起來，最不信她的，害褚蕁最深的，卻是她的親哥哥。


  褚漣澄二十一歲的時候，管家告訴他：“應該夠了，你應該娶親了。”


  那個時候的褚漣澄已經學會把所有的情緒深埋在心底，笑著問：“您又在胡說什麽？我是戴罪之身，哪兒來的娶親的權利？”


  管家根本不理他：“有罪在身的那個人已經被流放了，你隻是一個普通人，普通人在你這個歲數早就有了孩子，可你連妻子也沒有。”


  褚漣澄收斂了笑意，問：“如果我不娶親呢？”


  管家破天荒的沒有勉強他：“那我就等，總之會拖著這把老骨頭看著你娶親的。小妹當年為了沿襲褚家的血脈，不想讓褚家所有的人為你的莽撞慘死，吩咐了我把一支遷了出去。有他們在，褚家不會落到後繼無人的地步。”


  褚漣澄看著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突然合了手裏的紙扇，似笑非笑的開口：“明明我才是兄長，比她多吃了三年的糧食，可現在看起來，她比我要有遠見的多。”


  “府裏教她的女先生也說，如果她身是男兒身，一定大有作為。奶娘為什麽病的那麽嚴重，也可能是因為她是個女兒身的緣故。明明可以改變一切，卻偏偏最根本的一點變不得？奶娘怎麽可能不生病？”


  褚漣澄朗笑了起來：“所以說，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隻可惜，我現在才看清楚。”


  褚漣澄二十三歲那一年，終於見到了已經四處奔波長達四年之久的小年。小年還沒有嫁人，清麗的臉上不帶任何歲月的痕跡。褚漣澄驚喜極了，他問小年，當年是怎麽逃脫的？

  小年淡淡的告訴他：“是小妹救的我。”她閉了閉眼睛，“我找了你四年，隻是想告訴你一切的真相。你還記得你的乳名嗎？阿椽？那年在一個昏暗的屋子裏，你和戰長巷告訴了一個小姑娘你們的乳名。那會兒，我和小妹才兩三歲吧，總是趁著乳娘沒看住換衣服交換身份。小妹臉上覆著白紗，一般人根本意識不到我們倆交換了身份。那一年，小妹躲在了一個昏暗的房間，可是有粗心的下人把房間鎖了起來，當時鎖住的不止是她，還有你們兩個。”


  褚漣澄的神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表示了。他的手顫顫巍巍的扶著椅背。


  “你是小年嗎？”


  “你猜。”


  “阿弩哥哥，小妹才不可能這麽乖巧。”


  小女孩兒拖著腮，窩在櫃子旁邊：“什麽是阿弩哥哥？”


  還很小的小孩兒偷偷的湊過去：“這是祖父給我們起的乳名，我是阿椽，戰哥哥是阿弩，隻不過祖父沒了之後就沒人提起這事了。小年，我隻告訴你一個人。你不許告訴小妹。”


  “為什麽你們要瞞著小妹？”


  “小妹要知道了我們在這兒玩，一定會埋怨我們不帶她玩，然後她就會告訴阿爹阿娘。阿爹阿娘要是知道了，一定非扒了我們的皮。還是小年最好，為什麽小年就不是我的親妹妹呢？”


  那年的褚蕁太小，根本不知道這話有多傷人。可是在潛意識裏哥哥討厭她的這個觀念先入為主。當然，那年的褚漣澄和戰長巷也太小，根本不知道那幾句話有多傷人。


  褚家的孩子一向早慧。但是，因為褚蕁身體嬌弱，更是搏得了家裏長輩的心疼，也就因此冷落了兒子。


  所以，小褚漣澄一直在賭著一口氣。


  直到他遇見了和他們一起被關在房間裏的“小年”，小孩子的心理一下子顯得淋漓盡致。


  褚漣澄接著問：“還有什麽，一起說了吧！”


  小年絲毫不畏懼褚漣澄鐵青的臉色，這四年的奔波，她也成長了許多：“後來，小妹把這事兒告訴了我。並和我打了賭，看你們兩個有沒有人能猜出來當年的那個小女孩兒是她。隻是，她輸了。到死你們也沒相信她。戰哥哥的死是她一手策劃的，但是她答應了我會讓戰哥哥活下來。可是沒有，戰哥哥心甘情願的死在了埋伏下。”她閉上眼睛，有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他的死，是為了贖罪。你們的漠視，造就了那個聰慧敏感多思的褚蕁。所以，他是為了贖罪。”


  “褚漣澄，所有的一切隻有你到現在為止被埋在鼓裏。褚蕁讓你活著，不是因為原諒了你，而是因為他在陰間不想看到你，所以你最好活到長命百歲，以免她見了你不開心。”


  這話稱得上是誅心，可偏偏說話的還有聽話的都已經痛到了極致，再痛一點兒，似乎也沒什麽知覺。


  “褚蕁原諒了戰長巷，可她無法原諒你。”


  所以，為了麻痹自己，褚漣澄把自己當做了戰長巷，他悄無聲息的改變了自己的記憶，那個記憶裏沒有那麽多的陰謀詭計，他的小妹依稀還是那個單純的樣子。她太喜歡戰長巷了，喜歡到戰長巷身死，她拋棄一切隨之而去。


  “如果我是戰長巷，如果我是他的話……”


  “褚漣澄，你奪了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