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記憶（十三）
哥哥已經中了探花，現在的褚府和阿爹阿娘去世之後的褚府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但我現在才知道，奶娘是程左丞的親姐姐，如果沒出差錯的話，她應該在皇宮裏安享晚年。
程左丞跟我說：“二姐是大姐帶到宮裏的媵妾。但是，二姐從小熱衷於玄學之道，不願委身與先帝，大姐為了護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貶她，直到她成為一個翻不起大浪的普通宮女。隻是，先帝還是瞧上了她，寵幸了一夜，身懷龍嗣。”他有些嘲諷，“哪兒有人有她這樣的好運氣？還不知足，跪倒大姐麵前，求大姐放她出宮。大姐耳朵根子軟，也特別疼我們姐弟，費盡千辛萬苦，把她送出了宮，還做了個失足跌入湖底的假象蒙騙眾人。”
我愣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不露任何表情：“今天的話我就當您沒說過，你起碼已官至左丞，也應該明白禍從口出這個道理。”
他苦笑了笑：“這是我們程家欠你的。二姐說過，隻要她死了，就讓我把一切事實說與你聽，她說以你的聰明才智，不可能不懂。”
我垂下眸子，往茶盞裏斟滿茶水，沒人知道我現在心裏想的是什麽，我也有些迷茫，修長蔥白的指尖緩緩掐上手心，有些許痛感。我睜開眼睛，衝他一笑：“那就多謝左丞指教了。不管奶娘是哪兒的人，她依舊是我奶娘，我還是會尊敬她。”頓了頓，又說，“奶娘一輩子沒有嫁人，但是入了程家的祠堂也不太好，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會選個人給奶娘香火供奉。”
他遲疑了一下，才緩緩點頭。我們正坐在奶娘的靈堂前麵，她的身份太過低微，哪怕她真實的身份是左丞家的二姑奶奶，但她的靈前還是這樣冷清。
“姑娘，還是不要為她披麻戴孝了，那位左丞家的二姑奶奶早已經入了妃陵，現在沒了的，隻是你府裏的一個小小奶娘。”
我抿唇，笑了笑，淡聲道：“您放心。”隨即又跟他說起別的事情，“聽哥哥說，他剛入朝就收到了聖上重用，還多虧了您的提攜。請贖小女隻能以茶代酒謝過大人的恩情。”說完，舉起茶盞，向他一笑。
他頓了頓，摸了摸自己的胡須，歎道：“可惜了。”
我歪了歪頭。
“若你是男兒身，你的成就不至於此。”
我歪著腦袋笑了笑：“終歸是兄妹兩個，血脈親情羈絆，說話行事都有幾分相像。大人是聰明人，有些話我也不需要挑明，您也明白現在朝堂我褚家尷尬的位置。”
看著他拖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我又笑了：“褚家現在雖不如以前，但是幾個要求還是做的到的。”
他沉吟道：“你想做什麽？”
我的笑意愈深：“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事，請務必要保我兄長一命。”
他頓了頓，眸色越來越深沉：“這是什麽意思？”
“防患於未然罷了。小女十三歲那年一夜喪父喪母，深感意外之不可預測，所以想提前吃個安心藥罷了。左丞家家大業大，但總有不開眼的去招惹，如果左丞應了小女這一請求，滿足小女這小小的護兄之情，小女願為左丞效犬馬之勞。”
他沉默著，我又開口：“要讓一個人痛苦的方式有許多種，死是其中最簡單的一種。”然後抬眸，對上他看我的眼神，雙眸相觸，我緩緩勾起嘴角，“那就謝過左丞大人了。”
送走他之後，我默默的看著奶娘的靈位，然後扯著嘴角笑了笑。管家敲門進來：“姑娘，要用些飯嗎？”
“不用了。管家叔，你過來，我有事要跟你說。”
他遲疑了下，才走過來。
“我聽阿爹說管家叔在阿爹十幾歲的時候就跟阿爹南征北戰了？”
“是的。”他小心翼翼的看著我，“不知道姑娘有何指教？”
我呼了一口氣：“您也不用這麽小心對我，縱使我有千種手段，也不會對家裏人用。您也是看著我從小長大的，我是怎樣的人你不也清楚嗎？”
“姑娘已經和兩年前大不相同。”
“那就罷了。不過，管家叔，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當不上姑娘這麽說。”
我沉默的扯了扯嘴角：“褚家那些暗中見不了人的產業，停了吧！”
他一愣。
“我好歹當了兩年的家，就算是瞎子也能品出不對勁兒來。”說罷懇切的看著他，“阿爹已經沒了，我隻希望哥哥一世安穩，不管付出任何代價，我都不會允許有人破壞哥哥眼前的生活。”
“那您就沒有想過少爺早已經接觸過這些事兒了？”
我笑了下，看著奶娘的靈位：“阿娘跟我講過，當年阿爹隻是個好勇鬥狠的粗人，而她貴為唯一一個外姓王爺的掌上明珠卻偏偏下嫁與他。不是因為阿爹手中的權勢有多大，隻是因為那個時候的阿爹有一顆赤子之心。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阿娘早就發現了不對勁，然後才狠心拋下我們兄妹兩個人。但是……”我抬眸，“褚家家訓：尊君愛國守民，我雖是女兒身，也會恪守家訓。”
“至於兄長，我會讓他明白他這樣會換來怎樣的下場。”
他皺了皺眉：“您這是愚昧了。”
“聽說阿爹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斂眉。
“讓他們改姓吧！將來的腥風血雨，褚家還是要保留血脈，哪怕褚家的列祖列宗受不到供奉，他們依舊要活著。那些不幹淨的產業，趕快停了。還有管家叔……”我抬眸，“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不管付出任何代價，都要保住我兄長一世長安。”
“那樣，我所做的一切才沒有白為。”
夜深了，我走到自己的小院裏，倚著石桌看著天上的明月，笑了笑。心腹也來了：“姑娘？”
大抵是有些醉意，我笑了一下：“又有何事？”
“那位又在鬧了。”
“隨她去吧，反正再過不久我就要放她走了。”
他頓了頓，有些遲疑的問：“您這樣做，真的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