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記憶（十一）
也許是那天晚上，他親眼看到了阿娘自殺，哥哥第二天就病了，病倒人事不知。我卻像是什麽反應都沒有，硬撐起了阿爹阿娘的身後事。十四歲的我還太小，族人都不願意讓我插手，更何況我還是他們嘴裏的女流之輩。
阿爹沒了，禇家的輝煌也在一夜之間煙消雲散。哥哥是個隻有功名卻沒有官職的白身，外公承受不了黑發人送白發人得痛苦，不肯相見舅舅一家過來幫扶，卻也幫不了多少，再怎麽說，禇家的事兒他們也插不上手。
這是舅母的原話。
沒跟舅舅說，怕他生氣。忙的時候，捎帶提了一嘴，奶娘冷笑著說：“世態炎涼在現在體現的算是淋漓盡致了，想當年，禇家興盛的時候，你舅母不是把你當心肝寶貝那麽寵嗎？現在留下你們兄妹兩個，真是可笑。”
我笑了一下：“畢竟禇家不比以前。那會兒阿爹事常勝將軍，我又是祥瑞降世。”清點著東西，又說，“戰伯伯一死，您也不是沒看到，如果沒有阿爹撐著，不過三天，戰家諾大的基業就被瓜分了。而現在，禇家不過再步戰家的後塵，那時候有禇家幫他們一把，而現在我們隻能自救。”
奶娘笑了笑：“你果然長大了許多。”
“阿爹彌留之際說的那些話我就當他病糊塗了，畢竟我現在已經沒有資格任性了不是嗎？”
“少爺這一病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許多事都要靠你。你不能倒下。”
“我明白，外界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看我這個瞎子的笑話，我偏偏要讓他們瞧瞧，禇家沒有倒。”轉過頭對著奶娘一笑，“更何況，我還早奉養您晚年，肯定不會讓您受半點兒委屈。”
她頓了頓，走到我跟前，摸了摸我的頭，我柔順的在他手心裏蹭了蹭。
她柔聲說：“睡一會兒吧，我待會兒叫你。”
“馬上就清點完了。”我看著外麵，“來人，扶奶娘出去。”
“清點完了就趕快睡一會兒，接下來的是情還需要你撐著呢！”
我頓了頓，遲疑的點頭。
阿爹阿娘下葬的那一天，禇家門前門可雀羅，哥哥硬撐著一口氣，跪在靈堂，我在下麵披著麻衣淡然的看著天空。
突然，守門的家丁來了。
他說：“小姐，戰將軍來了。”
我歪了歪腦袋，笑：“來砸場子嗎？”
“不是，戰將軍穿著孝衣來的。”
哥哥快步走出來：“關門。禇家不歡迎他。”
“哥哥……”我看著他，淡淡一笑，“現在的褚府不比以前了。”
“我會自己拚，給你帶來一世榮光。”
我搖了搖頭：“不一樣的哥哥，我隻希望你永遠這麽頹靡下去，做一個紈絝公子哥兒，你是禇家這一支唯一的男丁，不管怎麽樣，你要安然的活到子孫滿堂。”
他衝我低吼：“阿爹臨終前說過什麽你忘了嗎？”
“我沒忘，可我何德何能？我一直以來都是在你們的庇護下長大的，何談委屈？我不知道你們瞞我什麽，但我知道的，你們一直以來都在護著我，我沒受過多大委屈。哥，現在最好的辦法不是你韜光養晦，而是接著硬撐下去禇家的爛攤子，如果你關了門，那些依仗禇家生活的人怎麽想？那個在皇宮裏布下這一場棋局的人怎麽想？禇家倒了？再也站不起來了？這是阿爹阿娘用自己的命換下來的產業，我怎麽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它沒了。”
“可阿爹阿娘臨終時掛念的隻是你啊！”
“我知道，但是他們就算死了也掛念我，我更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阿爹拚下的這一份產業，就這麽沒了。”扭過頭對著哥哥，“就算是他在算計我，我也認了。”
哥哥被我說的這句話鎮住，隨即苦笑道：“原來他早就算計好一切，不管是我，還是你，都被算計進去了。”
我沒再說話，突然想起阿娘病了之後，拉著我的手，說：“我知道你這孩子太過倔強，也知道知恩圖報，會有很多人利用你這一點，來算計你。不管是與你血脈相連的親人，還是和你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希望你能警醒一點兒。”
“我不是心急，我不是擔憂，我是心寒啊！明明是寵在手心裏，可為了那所謂的權勢，什麽都不要了。”
“我不會跟著你，陪著你，甚至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會成為你的負累。但是，小妹，不要相信任何人，誰都不許信，哪怕是我，還有你的奶娘，甚至你的阿爹他們的話你都不要信。”
“會有報應的，他遲早要遭報應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眼淚已經落下來了，眨眨眼睛，把所有的軟弱都咽了下去，再睜開眼睛，我不會再有任何的軟弱。
“這是我選擇的路，我不後悔。”
戰長巷並沒有騎馬，沒有帶兵器，隻是低眉順眼的站在大門前，聽見大門被推開的聲音，抬起頭來，喊了一聲：“小妹。”
我淺淺一笑，輕輕的應了聲。
他握著我的手腕，柔聲說：“這些天辛苦你了。我回來了，不會再有人敢欺你辱你。”
我笑了笑：“謝謝。”
他把一朵白菊插入我的發間：“人比花嬌。”
我隻能衝他勉強笑笑。
在這場博弈裏，戰長巷不愛褚蕁，褚蕁強逼著自己愛上他，以心易心，這是天底下最不公平的交易。但是，這兩個生活在這個漩渦底下，無力改變的人，隻能這樣認命。
過了頭七，戰長巷就要趕赴戰場，他與我說：“等我回來娶你。”
我點頭。
“你是個聰明人，會懂我話裏的意思。我孩子的母親隻會姓褚。”
我冷笑了一下：“如果你再這麽得寸進尺的話，我怕你回雞飛蛋打。禇家現在是我當家做主，我就是禇家的天，你要是想以禇家威脅我，大可不必。我也是有氣性的人，想來這些日子你已經忘了我是多嬌蠻的人，你不要逼急了我，否則你什麽也得不到。”
“我是禇家千金，這個永遠不會改變。她小年永遠沒資格冠上我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