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記憶(六)
這事兒隻能這麽不了了之。
我又長大了一歲,阿爹阿娘對我的管束越來越嚴格,奶娘也越來越不愛出來,她經常會窩在窗邊的小榻曬太陽,已經陸陸續續的有人向我提親了。阿娘問我怎麽想,我總會把哥哥搬出來做救兵:“哥哥,還沒有定親,我不能在他之前定親。”
“我要看著我有了小侄子才出嫁。”
程揚又說:“小妹,你嫁給我吧!”
我皺著眉頭:“我不要。”
他一次又一次的說,然後終於絕望,自顧自點了點頭,失魂落魄的離開了褚府。
那是我見程揚的最後一麵。
再聽說他的時候,我已經換上了厚厚的冬裝,聽院子裏灑掃的婆子說:“你知道嗎?程左丞的兒子死了,剜心而死,死的特別慘。”
我有些愣,哥哥在石桌上寫字,十歲的哥哥已經顯得卓爾不群,而且在讀書方麵很有天賦。阿爹想讓哥哥繼承他的衣帛,哥哥卻硬是要去考秀才,兩父子之間的爭執已經是家常便飯。
阿娘說:“他要做什麽隨他去。”
阿爹嗤之以鼻:“就那讀書能有什麽大出息?”
我自然是要站哥哥那邊的,說出來的話卻讓阿爹阿娘愣了愣:“我聽說戲本裏有功高蓋主的事情經常發生。”
阿爹說:“我自然對今上忠心耿耿。”
“但這隻是阿爹一個人以為,更何況還有戰伯伯,我們兩家一向交好,你們手裏至少有五十萬的兵馬,按說是誰,也會加以揣測。哥哥這會兒不管讀書也好,習武也罷,最好的也隻是做一個紈絝子弟,而我,既然是瞎子,那就無所畏懼。”
“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錦上添花,而是急流勇退。哥哥以後前途定是波折,所以您就不要限製哥哥學什麽了。”
阿娘喝止我:“什麽話也敢亂說?我看是平日裏對你管束太鬆了。還有以後,不要然讓小姐看書,今天去兩個人,把小姐藏起來的書都給我燒了。”
阿爹說:“什麽大事也值得跟孩子置氣,現在就我們一家人說些什麽也無傷大雅。小寐讀書也是你準的,現在又不讓她讀,怕是不好吧?”
“我真的是太慣她了,慣的她無法無天,什麽話也敢亂說。”
“呀!小孩子嗎,童言無忌。”
“她都八歲了,再過兩年就要相看人家了,還說童言無忌?”
反正不管怎麽說,永遠是阿娘有理。我隻不過長大了一歲,就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實在讓我苦惱。
阿娘說到做到,馬上就派人搜我的屋子,燒了我的書,我去跟奶娘告狀,奶娘卻睡著了,偎著火爐,神色十分安詳,我不忍心打擾她的安眠,隻能忍了這一口氣。
隻不過長大了一歲,奶娘卻像是老了十歲。我向菩薩許願,希望奶娘不要再變老了,可是他好像沒有聽到我的祈願。
聽到程揚死了的消息的時候,我跑到哥哥的書房,對著火爐一動不動,哥哥在練字,問我:“出什麽事兒了?看你臉色不太好。”
“程揚死了,剜心而死。”
他的筆唰的一下掉到地上,急忙捂住我的嘴,又看向外邊,神經兮兮的看著外麵,關掉書房的大門,說:“姑奶奶,我求求你,以後說話過過腦子好不好。程揚死了,和你有什麽關係?看你這慌張的樣子,好像他是你殺的。”隨機自顧自的開口,“不行,你不能再這麽下去了,以後少見奶娘,她太嬌慣你了。”
我隻是衝他喊:“如果跟我有關呢?”
他愣了愣,不可置信的低聲問:“你在胡說八道什麽?這事兒你也往身上攬?”
“他向我求親,我不想嫁給他,就誆他說我天生無心,如果要我喜歡他,就必須有一顆心髒。”
奶娘突然撞進來直勾勾的盯著我看。
我被她的眼神駭住,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哥哥不動聲色的護在我身前,有些疑惑的問:“奶娘?”
“我問你,誰跟你說天生無心的?”
我愣了愣,從未見過這麽疾言厲色的奶娘,嚇得渾身哆嗦。
“我問你話呢,誰跟你說你天生無心?”
“奶娘?”哥哥提高了音量,“你嚇著小妹了?”
“這與你無關。我再問你一遍,誰告訴的你你天生無心,是什麽時候告訴你的?為什麽你從來不跟我說?”
我被這樣的奶娘嚇住,哥哥悄然握緊我的手。我回握了一下哥哥的手,緊張的開口:“是我六歲那年,是個小乞兒,他說我天生無心,我以為他隻是誆我玩,所以就沒有說。”
她冷靜下來,蹲在我麵前,慢慢的拂過我的長發:“小妹,奶娘不是故意凶你。隻是,這事兒你不能再跟別人說了,天生無心是比異瞳還要可怕,異瞳他們會說你是怪物,天生無心的話,他們可是會活生生的燒死你。”
哥哥緊張的把我往後拉了拉:“我明白了,奶娘,我會好好的教小妹的。”
“以後不要拿外麵的事情來逗她了。小妹就算一輩子不嫁,也不會去學女工。隻是……”她把目光移到哥哥臉上,“少爺,你是小妹的哥哥,你要教她不要讓她這麽口無遮攔下去。她可以任性跋扈,但是絕對不能再這麽無法無天了。老奴說會護著她,就會一輩子護著她,哪怕魂飛魄散。但是老奴一己之力,終究太過單薄,更何況,我已經到了年紀,許多事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哭著撲進奶娘的懷裏,她隻是溫和得摸著我的頭,一聲一聲的說:“小妹最乖了,小妹真乖。”
我轉過頭看了一眼哥哥,哥哥卻正看著奶娘,那個眼神十分冰冷,瞬間讓我窒息。他察覺到我的目光,眼神瞬間柔和下來,緩緩的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我卻不知道為什麽,脊背一陣發冷,在奶娘的懷裏一直打哆嗦。
奶娘問:“小妹,你怎麽了?生病了嗎?”
我搖搖頭。
哥哥不容拒絕的拉過我,緩緩開口:“她沒事,可能隻是有點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