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你的良心不費痛嗎?
這副模樣即便平時吃飯吃得開心也少見。
所以當小團子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中意識到冰淇淋不會來時, 大眼睛裏期待不已的亮晶晶就換成了傷心的亮晶晶。
傷心得很有層次感。
黛茜先是確認心愛的冰淇淋真的插翅而飛,眼睛一眨, 眼眶濕潤起來。
她倒還沒有哭,環顧四周, 扶著冰箱顫巍巍站起, 開始思念不在身邊的老父親, 小聲地叫一句“媽姆”, 才啪嗒啪嗒掉下一個幼兒生命難以承受之痛凝結成的大顆淚珠。
“噢。”幻視兩隻手伸過去, 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我……”
他感覺胸腔咚咚咚地跳。
咚咚咚是緊張的節奏, 無計可施, 縱使有雄辯的口才, 此刻也啞口無言——說什麽黛茜都聽不懂。
試圖背誦冰淇淋成分表來哄孩子失敗之後,超級英雄終於靈光一現,想起兒童出行車上塞著臨行前保姆給的糖果,拿出一顆,剝開糖紙在黛茜跟前晃晃, 才把這隻邊嗚嗚邊找托尼的淚包安撫住。
“好了, 沒事的。”
幻視最終還是手臂僵硬地抱起麵團似的小雛菊。
他學在別墅裏看見的托尼的手勢,輕輕拍黛茜的背, 感覺懷裏這哭泣剛止還顫抖著抽噎的脆弱生命平靜下去, 長出一口氣。
像打完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
“對不起。”他道歉道得相當誠懇, 低頭問抓著自己衣服的團子, “原諒我行嗎?”
小熊的衣服毛絨又溫暖,布偶一樣。
這麽一低頭,莫名覺得她更小隻了些,才一丁點大的孩子,趴在懷裏,毫無殺傷力,卻輕而易舉將人鉗製得舉雙手投降。
甘願投降。
幻視心裏升騰起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受。
這感受在黛茜拿著糖果仍舊傷心卻願意還往他懷裏縮一縮時,放大成了鼓脹脹的熱意。
神奇的幼崽。
這樁烏龍說起來也怨不了幻視。一個不需吃喝、靠光合作用就能活下去的超級英雄,連衣服都能自己變,帶錢出門實在多餘。
科學的觀察與研究進行不下去,囊中羞澀的臨時保姆決定還是帶著黛茜回別墅。
謝天謝地,一路上沒再出什麽亂子。
幼兒悲喜如風,說打雷就打雷說下雨就下雨,但情緒轉移得也很快,小團子吃了糖果,回家途中看見停留在樹上的一隻鳥,伸手指一指,就沒想哭的欲望了。
甚至還願意學舌,跟著幻視“鳥鳥鳥”一路,到家時語庫裏已經多出個會講的字。
幻視沒走正門,推著車和孩子進了地下車庫。
來回兩趟太耗費時間,如果主客觀條件允許,他情願用飛的。
黛茜剛剛看見自己家房子那會兒就知道回了熟悉的地盤,兩隻小胳膊老早抬起來,要從關著人的兒童車裏出去。
“斯塔克先生該回來了。”幻視計算下時間,慢慢道。
他說不上來開心還是不開心,但肯定如釋重負。
這種如釋重負使他有些出神,手上動作卻沒停,抱起黛茜,順帶用公式計算了下她如今的體力值,心道托尼再不回來,等會兒這團綿軟的犯困,又該到處找人。
幻視一麵想,一麵雙腳離地,漂浮起來。
漂浮上升過程中,軀體漸漸成了透明無色的。
這是他在改變自身密度,以便實現物理穿透——與生俱來的超能力,他使用得得心應手,甚至完全憑本能在操作。
因而忘了一件事情。
懷裏還抱著個什麽也不會的小東西。
如果角落裏蹲著、默默看完全程的機械手臂會說話,複述起來大概是這麽個樣子:
幻視帶著黛茜飛起來撞地下車庫的天花板。
幻視的頭穿過了天花板。
幻視的脖子、胸膛、腰都穿過了天花板。
幻視消失了。
黛茜留在天花板。
黛茜掉下來。
還要配個午夜劇場的尖叫,來表現千鈞一發的緊張感。
小團子還覺著好玩,身體騰空一瞬間以為在飛,高興地伸手抓抓空氣。
然後呼啦啦地掉了下去。
換任何一個人看,心髒也受不了。
從這樣的高度往下摔不是開玩笑,能活活摔沒黛茜的一條小命。
墜落不過瞬息間。
幸而在小團子才墜落到一半時,憑空伸來一隻手,將她穩穩接在了臂彎裏。
幻視像從空氣裏長出半個身子,悠悠接住黛茜,放到眼前看看,確認沒事,才慢慢又長出另一半身體。
他正要落地,餘光一掃,忽覺車庫裏多了個人影,警惕陡生,飛快地轉臉望去,隨即渾身一僵,嘴唇微張地沒了聲音。
金紅裝甲覆身的鋼鐵俠站在那兒,褐發淩亂,手扶豪車,懶洋洋似老早就藏匿在車庫等著看這場好戲。
但還熱乎乎的飛行器說明他剛剛趕到。
兩廂對視,好一會兒沒有人說話。安靜得能聽見機械手臂在角落裏偷偷移動的聲響。
唯獨不知究竟發生什麽事情的小團子還回味剛剛失重的刺激,興奮地叫一聲,在幻視懷抱裏換了個舒服的位置,手扯扯他的衣服,想要再玩一次拋高高。
最終還是托尼先開的口。
老父親瞧著幻視,說話時聲音含笑,笑得牙根癢癢那種:“接得真不錯。”
托尼親手洗幹淨的蘋果想來已經失寵,被隨便放回桌上,跟挨啃的那顆蘋果相比,看著還小很多。
他將黛茜從寶寶椅撈在懷裏,覺察她衣服後頭裝猴子尾巴的拉鏈包蹭開了一點,順手拉好,隨後才拿了她啃開皮的蘋果,放在手裏看著,目光莫辨,開口問:“哪來的蘋果?”
黛茜見了還想咬,嫩嫩的臉挨過去,卻沒碰著蘋果,牙齒輕輕咬在阻隔了食物的大手手背上。
要這團子說,她也說不利索,問多兩遍倒是能懂,指指對著綠植牆的方向,可惜放眼望去,那方向除了條現今沒什麽人走的路之外,什麽也沒有。
托尼沉默地往那路上望一會兒,沒再深究蘋果的來曆,但回過頭來該教育還得教育,低頭撥開小東西摸乳牙的手,慢慢道:“以後不準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如果是壞人呢?”
老父親一旦這種語氣,說的都是正經事情。
正經的事情往往是長句子,比“吃飯”和“啵啵”要複雜許多。
黛茜似懂非懂地聽著,心裏還是想吃蘋果,對果子望眼欲穿也不見他給回來,舔舔嘴巴,隻能吃吃自己的手指解饞。
她這時候要是處在能更集中精神思考的年齡段,說不定會想,今天給蘋果的那個,好像也算不上壞人。
那大胡子戴帽男奇奇怪怪,突然走過來,還摸她的頭,講兩句聽不懂的話,很快又走了。
他說是路過。
路過這個詞托尼還沒教,小小的一隻實在不明白什麽意思。
但他說話很溫柔,還給了她一個蘋果。
動物園裏的這頓午飯吃了很長一段時間。
托尼不怎麽挑食,精力全花在坐在腿上這個等著吃下半餐的小猴子身上。
博愛是好事,看見什麽都想吃,說明能有個好胃口,偏偏許多看著就想吃的食物到了嘴裏全然不是想要的味道,像兒童餐裏的甜玉米,因為跟家裏吃起來的不一樣,黛茜嚐一口就扭過臉不要了。
水果倒還願意入口。
奈何水果吃不飽肚,也不能吃太多,午飯吃下來,下午遊覽還要隔段時間喂瓶奶喝。
布朗克斯動物園太大,一口氣逛不完,看了猛獸之後,即便小團子意猶未盡,也得乖乖跟著爸爸坐車回家去。
畢竟哈皮已經等了很久,一張大鴕鳥蛋臉活活等成晚娘臉,怎麽都要體諒些。
這趟回家之後,托尼抽空另找個地方,收好了跟美國隊長聯絡的翻蓋手機。
手機換個容身之處,不會再從床頭滾落,卻也不再好隨時拿。
“用不著隨時拿。”鋼鐵俠淡淡地,“就放那裏吧。”
黛茜在客廳看新聞。
裹在粉嫩幼兒衣裏的小身子坐成軟乎乎一團,乖極了,都不怎麽動。
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動物園之旅太難忘,即便已過了兩三天,她還常常會想再去玩,連“動物園”這個詞都記得清清楚楚,偶然咿咿呀呀地說話,還能聽見個含糊的“波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