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你的良心不費痛嗎?  盥洗室大鏡子照出個胡子拉碴的男人的臉。


  雖說胡子拉碴偶爾也算男人的性感, 但托尼·斯塔克有強迫症,一定要修剪得有型又整齊, 因而每個月花在胡須護理上的錢相當可觀。


  修胡子是男人的藝術, 能夠帶來某種程度上的愉悅。


  然而今天早上修理完胡須, 托尼看著也不像十分高興的樣子。


  這種不高興起因不明, 止於餐桌。


  有個嗷嗷等著喂飯的團子在寶寶椅裏亂動, 小手伸得長長, 總想探身到餐桌上來拿大人吃的無麩質麵包, 任誰也難分心想旁的事情。


  老父親麵無表情地舀一勺燉得爛爛的肉羹, 放到黛茜嘴邊去, 另一隻手冷酷地奪了她想要的麵包:“快吃。”


  黛茜張嘴含進肉, 臉頰鼓起兩個圓, 仍然鍥而不舍地想嚐嚐麵包。


  恰好那大手抬起的高度適宜, 讓她白胖的手指往上勾勾, 艱難卻也最終撕扯下來一點點, 飛快塞進嘴裏。


  也不知嚐出滋味來沒有,滿足得小腳直飛。


  新來的保姆似乎很熱衷將小團子打扮成各種動物——今天穿的小粉裙綴著圓圓的波點,看起來像七星瓢蟲。


  今天是周日,托尼有他自己的計劃。


  吃完飯健個身洗澡, 趁天氣好, 開車帶小雛菊到動物園玩。


  她長這麽大,見的最多就是人, 世界未免太小。


  “所以你要先等我。”托尼道, “知道嗎?”


  黛茜就仰頭看他。


  適逢他拿著紙巾來替她擦嘴巴, 大手近在咫尺,她似懂非懂地伸手將他小拇指握了握。


  “很好。”


  喂完飯,托尼將女兒抱出寶寶椅,打算放她在客廳玩,哪知這小的不樂意,邁著扭扭的腳步,自己往客廳外頭走,一路到他臥房門口才停。


  別墅這麽大,哪裏都是她的幼兒房,倘若仔細翻翻,也確實能在老父親床底下找到幾隻橡皮鴨子。


  臥房對著床的那麵牆能投映電視節目,黛茜要是想在大床上玩,隻要安靜地不亂跑,也不是不可以。


  小胖腿使勁蹬著,綿軟的身子趴在床沿,努努力,還是上不去。


  托尼一隻手就提了團子到床,俯身拉開折疊進床下的護欄,對這已經開始在床上打起滾的小東西重申道:“我很快回來。”


  機械手臂抓著一隻金黃的大香蕉抱枕,悄無聲息溜進臥室。


  團子一眼就看見新玩具,翻身坐起,爬到床沿來要拿。


  董事長魅力盡失,此刻竟比不上隻香蕉抱枕,沉默須臾,挺直腰杆轉身就走。


  黛茜抱著大香蕉,滿心懷喜地低頭在上麵啊嗚就是一口。


  這個用來磨牙實在是不合適,軟綿綿沒有好口感,還容易掉小絨毛,很快被她吐出來,小手推搡著玩。


  團子把香蕉抱枕從床頭推到床尾。


  又從床尾推到床頭。


  反複幾次,再無新意可言,除開墊在身下容易打滾,沒別的吸引力了。


  才吃飽不久,黛茜正是精神的時候,並不想睡,把抱枕放到一邊,仍舊打她的滾。


  粉粉的麵團把被子搗得一窩亂。


  滾得太快沒刹住車,一下撞在床頭,終於把這愛玩的撞懵了幾秒,爬起來看看四周,等待一會兒,沒人飛快跑過來看,她就自己用小手摸摸腦袋。


  所幸床頭先用枕頭墊了一層,撞上去跟撞海綿似的,一點兒也不疼。


  團子縮在那裏,不再打滾了。


  她大概有些迷茫,撞了一下,盡管沒大礙,還是想找老父親抱一抱,扶著枕頭搖搖晃晃站起身,要到護欄邊等人。


  機械手臂馬上溜到跟前來。


  它倒是盡職盡責地,生怕黛茜摔出護欄,卻沒想到下一秒小主人就停了動作。


  有個什麽東西從床頭突然打開的暗格掉落,啪嗒一聲,沿著枕頭一路滾落到黛茜腳邊。


  是隻平平無奇的翻蓋手機。


  就機型本身而言,已經算是古董級別的了,何況在斯塔克家的別墅裏出現——托尼自己的手機薄得像紙,找不到一個按鍵,隨手一揮就是全息投影。


  小雛菊低頭一看,相當驚奇,腿一彎又坐了回去。


  她自然不知道這是手機,隻當又一個突然出現的玩具,抓握在手裏好一通研究。


  研究就是把手機蓋掰開。


  白軟的指頭在鍵盤上亂按,不知按到哪一個,竟使屏幕倏然發起光。


  那藍眼睛睜得更圓。


  黛茜得了玩具的樂趣,彎眸咯咯笑,啪嗒按得更勤,但再不見有亮光之外的神奇現象,又是一陣瞎鼓搗,最後實在沒動靜,就放在嘴邊咬一咬。


  小小的乳牙跟鍵盤哪一個更硬些是不太清楚,唯獨清楚的是手機界麵發生了變化。


  屏幕顯示“連接中”。


  機械手臂若有所感,苦於說不出話,隻能在房間裏亂竄。


  閃一閃,“連接中”的字樣就成了“正在通話”。


  小雛菊寶寶還咬著手機,哪知道自己幹了這麽件大事,事後也不曉得會不會被老父親打屁股,乳牙一合,覺得沒味道硌得很,將手機掉個個兒,要再試試另一頭是不是軟硬適中。


  因而也沒注意聽筒那頭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通過電波,傳輸過來的語含意外的男人聲音:“……托尼?”


  “你在幹什麽?”托尼板著臉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剛剛從浴室出來,濕漉漉褐發的發梢往下滴水,水珠滴落到運動黑背心,暈開淡淡的一圈濕痕。


  站在床邊的老父親的身影因將床上這個當場抓包而顯得格外高大威武,言語間的嚴肅明顯得即便小小幼兒也能覺察。


  團子覺察歸覺察,還沒意識到這嚴肅是為了什麽,抓著手機,搖搖晃晃站起,想起不久之前撞了腦袋的那回事,走到床邊去,伸手要個抱抱。


  誰料托尼的手過來,沒有抱她,反而刷一下拿走已經息屏的翻蓋機。


  他情緒來得快,動作便有幾分用力,雖不至於打到女兒,卻著實嚇得她小身子一個哆嗦。


  托尼按亮屏幕,調出通話記錄,清清楚楚看見上邊有個將近二十秒的通話。


  聯係人叫史蒂夫·羅傑斯。


  他臉上的表情於是很微妙——微妙的生氣,唇角都繃得緊緊。


  “你不能把什麽東西都拿來玩。”他語氣冷硬得像石頭,一時間不像在教育,像實打實地對個成年人發怒,“知道嗎?”


  無人應答。


  沒反應越發加劇煩躁,托尼合上手機,打算將這話重申一遍。


  怒火卻在抬頭的瞬間成了被戳一針的氣球。


  黛茜並著小胖腿站在那兒,一邊摸手一邊看他,大眼睛裏噙了滿滿的一包淚水,眨眼時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任他平日如何冷言冷語地說話,對家裏這個小小的其實疼得不行,沒打過也沒真正罵過,此刻這麽動怒的模樣,是黛茜第一次見。


  小雛菊還不會說幾個詞,不明白怎麽突然這樣嚇人,見他來看,怕得哭著轉身往床裏邊跑。


  床不如地板平整,跑沒兩步,就又摔在了被子上。


  托尼唇角一顫,漸漸地鬆了。


  楓糖色的眼瞳中分明泛起些懊悔,俯身過去,將滿臉是淚的麵團撈在懷裏。


  感覺女兒邊顫抖著哭泣邊往自己懷裏縮,他閉眼將那濕濕的小臉蛋親親,低聲道:“不怕……是我錯了。”


  才小小一點的孩子,話都說不利索,哪知道什麽東西緊要不緊要。


  手機掉出來給她撿到,幼兒天性自然要玩,這麽遷怒……不是個做父親的樣。


  黛茜嗚嗚地埋在父親懷裏哭了許久,一下嗆得咳嗽,臉都漲得通紅。


  “我錯了。”


  托尼抱著女兒出臥房,在客廳慢慢地走,輕輕拍那柔軟單薄的脊背,不知低聲說多少句錯了,才終於等到黛茜止住哭泣,抽抽搭搭地指著奶瓶要喝。


  “父親今天對我生氣”這個認知,也不知會不會在團子幼兒記憶裏烙下印,但這會兒喝了奶之後,她握個軟拳頭揉揉眼睛,眼皮雖還浮著粉,已經肯抓著他的大手玩了。


  最寬容也是孩子。


  記吃不記打,莫名地覺出幾分偉大。


  翻蓋手機黛茜想是不願意再碰了,至於到底跟電話對麵的美國隊長史蒂夫說過什麽,托尼抽空問了賈維斯。


  智能管家道:“沒有對話,先生。”


  黛茜一心拿手機鍵盤磨牙,也不會講電話,恐怕對麵隻聽見鬆鼠吃堅果樣的嘎吱嘎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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