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你的良心不費痛嗎?  簡直是養了隻倉鼠, 用沒幾顆的乳牙哢嚓哢嚓慢慢咬著, 一張臉都埋得低低看不見。


  但小雛菊對大人的靠近還是敏感得很,先前來了個陌生人,如今飛快地一抬頭,看見這回終於是爸爸, 蘋果也不要了拋在一邊,伸手想讓抱。


  托尼親手洗幹淨的蘋果想來已經失寵, 被隨便放回桌上,跟挨啃的那顆蘋果相比, 看著還小很多。


  他將黛茜從寶寶椅撈在懷裏,覺察她衣服後頭裝猴子尾巴的拉鏈包蹭開了一點, 順手拉好,隨後才拿了她啃開皮的蘋果,放在手裏看著,目光莫辨,開口問:“哪來的蘋果?”


  黛茜見了還想咬,嫩嫩的臉挨過去,卻沒碰著蘋果,牙齒輕輕咬在阻隔了食物的大手手背上。


  要這團子說,她也說不利索, 問多兩遍倒是能懂,指指對著綠植牆的方向, 可惜放眼望去, 那方向除了條現今沒什麽人走的路之外, 什麽也沒有。


  托尼沉默地往那路上望一會兒,沒再深究蘋果的來曆,但回過頭來該教育還得教育,低頭撥開小東西摸乳牙的手,慢慢道:“以後不準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如果是壞人呢?”


  老父親一旦這種語氣,說的都是正經事情。


  正經的事情往往是長句子,比“吃飯”和“啵啵”要複雜許多。


  黛茜似懂非懂地聽著,心裏還是想吃蘋果,對果子望眼欲穿也不見他給回來,舔舔嘴巴,隻能吃吃自己的手指解饞。


  她這時候要是處在能更集中精神思考的年齡段,說不定會想,今天給蘋果的那個,好像也算不上壞人。


  那大胡子戴帽男奇奇怪怪,突然走過來,還摸她的頭,講兩句聽不懂的話,很快又走了。


  他說是路過。


  路過這個詞托尼還沒教,小小的一隻實在不明白什麽意思。


  但他說話很溫柔,還給了她一個蘋果。


  動物園裏的這頓午飯吃了很長一段時間。


  托尼不怎麽挑食,精力全花在坐在腿上這個等著吃下半餐的小猴子身上。


  博愛是好事,看見什麽都想吃,說明能有個好胃口,偏偏許多看著就想吃的食物到了嘴裏全然不是想要的味道,像兒童餐裏的甜玉米,因為跟家裏吃起來的不一樣,黛茜嚐一口就扭過臉不要了。


  水果倒還願意入口。


  奈何水果吃不飽肚,也不能吃太多,午飯吃下來,下午遊覽還要隔段時間喂瓶奶喝。


  布朗克斯動物園太大,一口氣逛不完,看了猛獸之後,即便小團子意猶未盡,也得乖乖跟著爸爸坐車回家去。


  畢竟哈皮已經等了很久,一張大鴕鳥蛋臉活活等成晚娘臉,怎麽都要體諒些。


  這趟回家之後,托尼抽空另找個地方,收好了跟美國隊長聯絡的翻蓋手機。


  手機換個容身之處,不會再從床頭滾落,卻也不再好隨時拿。


  “用不著隨時拿。”鋼鐵俠淡淡地,“就放那裏吧。”


  黛茜在客廳看新聞。


  裹在粉嫩幼兒衣裏的小身子坐成軟乎乎一團,乖極了,都不怎麽動。


  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動物園之旅太難忘,即便已過了兩三天,她還常常會想再去玩,連“動物園”這個詞都記得清清楚楚,偶然咿咿呀呀地說話,還能聽見個含糊的“波馬”。


  如果托尼·斯塔克是個過分嬌慣孩子的,想必已經著手建造用小雛菊名字命名的新一家動物園,將來可以玩個夠。


  他真會這麽做也說不定。


  但團子此時此刻終於暫時拋卻了對動物園的相思之苦,一心沉迷於新聞主持人的播報中,看得津津有味,顧不上想其他了。


  主持人講到不久前的海上油塔爆炸事件。


  油塔炸得七零八落,墜進海裏,經濟損失尚且不論,萬幸沒有人員傷亡。


  新聞節目請到的評論家將功勞歸於奇跡。


  這可能是個假的評論家。


  黛茜聚精會神地看著,忽然聽見別墅裏響起智能管家的來客提醒,聽習慣了,知道有人來,滋溜滑下沙發,邁著小胖腿扭扭地去客廳前頭看是誰。


  機械手臂盡職盡責地跟在後麵。


  托尼還在房間裏沒出來,因而搭乘電梯從地下車庫上來的客人讓黛茜見著了第一眼。


  那是個高大的中年人。


  黑風衣黑手套黑靴子,從頭黑到腳,左眼上蒙著的眼罩也是圓溜溜的黑,走起路來帶風,看著非常嚇小孩。


  綿軟的團子當即愣愣地止了腳步。


  站在那裏,像小麻雀仰望大禿鷲。


  “托尼·斯塔克不在。”黑衣人嗓音沉沉道。


  他兩步就邁到跟前,氣場森森,獨眼在視線所及之處逡巡一圈,最後慢慢地放到底下孤立無援的黛茜這兒。


  小雛菊顯得越發渺小。


  她似乎不知所措,仰著脖子一動也不動,眼裏開始轉起些滴溜溜的光。


  黑衣人蹲下來。


  且不論他傳聞中神盾局局長、元老級特工的身份,光這逼近時黑山壓頂一般的威懾力,就有讓小兒止啼的神奇效用。


  名喚“尼克·弗瑞”的黑衣人平視著這小的,麵無表情道:“黛茜·斯塔克。”


  這表情跟說出口的話真是不搭。


  他道:“長大了。比以前更可愛一點。”


  說著還可怕地伸手過來,將她放在身側的小手輕輕勾了勾。


  黛茜馬上縮回手。


  大眼睛裏亮晶晶的一層情緒已經醞釀得過於飽滿,眼看就要發作。


  機械手臂在後麵焦灼地左右漂移,打又打不過那神盾局的,正要找手帕準備給團子蓄勢待發的眼淚,卻聽“咯”一聲奶氣乎乎的笑,再望過去,就瞧見黛茜兩隻手捂住了眼睛,蹲在地上做個小小的球。


  她在害羞。


  抱著奶瓶的團子突然地撞上堵人牆又突然地獲救,大眼睛裏有些懵,抬頭看看握著自己胳膊的陌生人,倒沒有哭。


  跟前這個大人從頭黑到了腳——黑西裝,黑襯衫,黑領帶,皮鞋也是黑的,眼瞳倒泛著看起來很溫柔的深褐色,但眸光沉沉,如同最深的子夜。


  他身材高大,蹲下來也是大大的,給小小的黛茜襯托著,像一座大山。


  布魯斯·韋恩垂了眸,發覺亂跑的小東西竟不害怕,還敢打量自己,藍眼睛滴溜溜地轉著,看過來時天真又好奇。


  黛茜打量久了覺得沒意思,抬起手,想摸摸方才跟大長腿硬碰硬過的鼻子,一抬手看見還有個奶瓶,本能地舔舔嘴巴,想起要辦的大事,兩眼的小月牙又彎著,要繼續溜去找爸爸。


  但誰想躲過了哈皮,躲不過一個陌生人——下一秒,準備跑開的小雛菊就身子騰空,被韋恩集團的董事長給抱了起來。


  撲麵的、獨屬於嬰幼兒的奶香,宣告著這麵團的弱小與無害,托在手上,軟得要融化了似的。


  “感謝您,老爺。”


  布魯斯微型耳機裏傳來管家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悠悠的感慨。


  這位侍奉了韋恩家族兩代繼承人的忠心耿耿的前英國特工最受布魯斯信任,在布魯斯人前人後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裏一直扮演著左膀右臂的重要角色。


  阿爾弗雷德一直透過微型攝像頭和耳機在注意布魯斯周圍的動靜,此刻瞧著電腦屏幕前放大了的小寶寶的臉,拿起桌上的水喝一口,道:“我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看見這樣的畫麵。太過溫馨,以至於情不自禁截了圖。”


  “阿爾弗雷德。”布魯斯低聲道。


  這位老爺恐怕沒有時間理會自己管家的調侃,因著抱的姿勢不正確,小團子不太舒服,又不願這麽親近陌生人,揮舞著奶瓶開始亂動。


  “恐怕家裏那位看了會不高興……”管家的話說到一半,瞧見這亂子,咳嗽一聲咽了本要出口的話,“您忙吧。”


  這頭的黛茜扭來扭去扭不開桎梏,小腳亂蹬,急得嗓音顫顫地喊“媽姆”。


  聲音不大,也不知多少人聽見。


  布魯斯是聽得清清楚楚,現在終於開竅些,將團子一整個兒放在臂彎坐著,讓她改變身體的重心,動起來能舒服些,邊抬頭望四周替她找家人,邊道:“你的媽媽在哪裏?”


  阿爾弗雷德的話說得確實不錯。


  他這樣輕聲細語又耐心的模樣,在家裏見的次數少而又少。


  雖然在外人看來,布魯斯此時沒板著但也不見笑意的臉無論如何算不上溫柔。


  他這會兒向黛茜問話,話音剛落,便見她雙眼放光,手臂竭力向外伸著,把奶瓶遞到他左手邊去,顯然是要給什麽人。


  布魯斯一轉頭就看見一張麵無表情的男人的臉。


  同為董事長,托尼的打扮要亮眼許多。


  無論那梳到後頭去的蓬軟的褐發、設計獨特的胡須抑或銀灰西裝、紅襯衫、香檳色領帶的穿搭,都張揚得很。


  跟一身收斂了鋒芒的純黑的布魯斯麵對麵站著,對比有些強烈,但都是好看的,眼珠子轉去看看這個,免不得還要再貪婪地瞧瞧那個。


  “請把女兒還給我,謝謝。”托尼淡淡道。


  他一伸手,小雛菊就迫不及待地往外探著身子,再抱也抱不住,布魯斯往前兩步,這奶呼呼的麵團就落進了老父親懷裏。


  黛茜這會兒總算安穩了,小手捏著托尼的領帶,把臉埋到熟悉的懷抱裏去。


  “媽姆。”


  她快樂地小聲道。


  “下次出門是不是要拿根繩子把你栓在哈皮腰上?”托尼低頭問。


  他才喝過威士忌,說話時有淡淡的酒氣。


  可惜一杯威士忌才飲幾口,轉眼就看見家裏這個不讓人省心的逃離了哈皮,被個陌生人抱起來,如果是壞人早不知道被拐到哪裏去,往後真是要摳下一個眼珠子給她才能安心。


  托尼一邊說話,一邊把黛茜抱了許久的奶瓶拿在手裏。


  動作嫻熟,倒真像個養了許久小孩的父親的樣子。


  布魯斯不出聲地看著。


  待對方再度投了目光過來,他才慢慢道:“想必你就是這孩子的……”頓一頓,想到方才黛茜叫的那兩聲,“母親。”


  老父親的臉就有點黑。


  他抱著懷裏安靜的小團子,眸光在布魯斯臉上掃了掃,揚唇答道:“多謝你照顧我的女兒。想必你就是……”


  他也要頓一頓,似在記憶中搜索了一番,然後才遺憾地道:“抱歉,我不記得你是誰。”


  一旁存在感薄弱了許久、始終堅持崗位沒有離開的帶路侍者看看兩位大佬,小聲提醒道:“斯塔克先生,這位是韋恩先生……布魯斯·韋恩。”


  斯塔克工業董事長就恍然:“原來如此。”


  “沒關係,你不認識我,但我聽說過你。”韋恩集團的董事長笑笑,抬手整理了下袖扣,“紐約市的大紅人。”


  “一提名字就想起來了。”托尼道,“哥譚市的大紅人,或許我們有些項目可以合作。啊,比如房地產。聽說你最近買了一塊地。”


  布魯斯眸光一動。


  適逢微型耳機裏的阿爾弗雷德不知說了些什麽,聲如蚊蚋,旁人聽不見,卻能使他微笑漸深,思考一下,道:“是,前兩天確實用比預想中還要低的價格買了一塊地。”


  “所以……你的筆記做完了嗎?”


  托尼倚著門懶洋洋道。


  燈光將他灑落在地上的影子拉扯得很頎長,還有嫋嫋騰騰的煙,那是咖啡杯裏的熱氣。


  他對話著的那個人此時正站在臥室大床的床沿,垂眸認真看床上那綿軟團子的一舉一動。


  黛茜剛剛洗了個香香的澡,小身子裹在飛鼠形狀的睡衣裏,扯著蓋在肚子上的大毛巾玩。


  她根本還不困,短短的手腳跟鋪天蓋地大毛巾搏鬥,鬥著鬥著就將自己纏裹成了胖胖的繭,臉蒙起來,在底下小聲地呀呀呀。


  床邊那人神情終於一動,伸出手去,要救她出天羅地網。


  但指尖還沒碰到混著奶香跟嬰兒沐浴乳香味的麵團,先見大毛巾呼啦一下給掀了開去,冒出黛茜的一張臉來。


  小雛菊瞧見他,笑出兩道小月牙,又把毛巾蒙回臉,骨碌滾到另一邊。


  “我不懂。”幻視低聲道。手還維持著那個要拉毛巾的姿勢。


  這位由反派奧創用再生搖籃孕育、從心靈寶石中獲得生命、借用賈維斯的意識思考、最終被雷神拿著錘子砸了一下才出生的英雄來曆複雜,跟這幢別墅裏兩個人的關係也複雜。


  他該算是賈維斯的兄弟。


  而賈維斯誕生於托尼·斯塔克之手,順著推下去,幻視就成了……鋼鐵俠的兒子。


  “我拒絕。”


  羅德這麽興致勃勃推導的時候,被托尼冷冷地潑了很大一盆冷水。


  幻視是獨立的個體。


  而且是獨立又科學的個體,富有研究精神,還是哲學家。


  內戰過去這麽久,幻視隱藏了曾經紅皮膚綠披風的形象,幻化出一身完完全全屬於人類的皮囊——茶色短發,一張臉居然很有些……科學研究者式的英俊。


  看他瞧著黛茜時滿眼的認真,也的確像科學研究者。


  他這次過來就是看黛茜的。


  而且已經蹭吃蹭喝了兩天。


  隻是看歸看,幻視計算機般高速運轉的大腦未必能理解一個幼兒的心。


  就像現在。


  “她跟你玩‘在哪裏’。”托尼冷眼旁觀,抿一口咖啡,見他實在疑惑,才不緊不慢道。


  老父親倒是對女兒的心思了如指掌,然而這一點說破他未必願意承認,像那天被幻視撞見為逗小團子開心低頭而啵啵腦門兒的一幕,董事長的臉色臭了半天。


  “原來如此。”幻視道。


  “你還要這麽研究多久?”托尼問。


  當然如果不催,別墅的客房怕是天天客滿。


  畢竟幻視第一次看見黛茜就沉默地緊盯不放,然後做出了個“神奇”的論斷。


  “什麽神奇?”


  “生命。”他伸手摸摸黛茜的頭發,很快又縮回手,搓搓手指,覺得觸感太不真實,“她是特別的。”


  幹脆不要做英雄,做神棍更合適。托尼一句都聽不懂。


  但幻視跑來蹭吃蹭喝,托尼也不是完全不肯。


  像第二天他趕著要去開國務卿的強製會議,就能夠把女兒交給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托管半日。


  幻視猶豫一下,點頭答應了。


  咂咂吃奶嘴的小團子還不知道自己要由這斯斯文文的門外漢照顧半天,被托尼從他懷裏送出去時,還天真地伸著小手,願意給刷過兩三天臉的幻視抱一抱。


  保姆今天給黛茜穿了一身連體的小熊衣服,屁股底下有扭扭的短尾巴,頭上還戴個圓長耳朵的帽子,在地上爬的時候活脫脫就是個圓滾滾小小隻的奶熊。


  脖子上還掛著塊嬰兒巴掌大的小牌——黛茜原本想咬,被老父親嚴肅教育著禁止。


  幻視沒有抱黛茜。


  她太軟,他抱著……莫名有些心慌。


  打架都不見心慌。


  托尼·斯塔克驅車而去之後,幻視詢問過保姆,往常這個時間黛茜都由托尼抱著出去走一走,聽完思忖片刻,臉上難得流露出點類人的赧然來,低聲道:“那我也帶她出去。”


  奇異的是,這回托尼不在身邊,小團子竟沒有哭。不知是不是因為告別後才離開的關係,抑或她還不困,總歸是願意抱著奶瓶給放上兒童出行車,讓幻視推著出門。


  周圍很大一圈地方都是冠了斯塔克這個姓氏的產業,帶著黛茜出門就相對安全些。


  幻視本想帶著團子到小公園去靜坐著觀察,誰料走出來這眼睛大而明亮的就看見了超市的標牌,憑著以往被托尼帶著進去購物的經驗,知道裏麵有很多東西吃,丟了奶瓶,用手指使勁兒地指。


  是不去就要長出小翅膀自己飛著去的架勢。


  加上小雛菊巴巴望過來的眼神實在令人不忍心拒絕,幻視權衡再三,到底推著兒童車邁進了超市大門。


  一進超市,黛茜就不肯坐車,扭著要下來。


  幻視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卻沒見過這樣的,紅紅小嘴一張像要哭就令得他繳械投降,伸過去的大手有些不穩,小心翼翼將這綿綿的麵團從車裏撈出來,像托著棉花。


  一瞬間說不出的異樣感覺,用什麽公式也沒法計算。


  熊寶寶邁著小腳吭哧吭哧溜得飛快,才過幾天,竟走得好了許多,若非幻視緊緊跟著,真是撒手就沒。


  黛茜遠遠就看見個僅僅吃過一次、還想吃老父親卻不肯給的東西,高興得嘟嘴呼呼,直直走過去,穿行過兩個貨架,終於在個冰淇淋櫃前停下。


  冰涼的甜的口感……還是在某一次她哭得不行時托尼才勉強給舔一下,用來止她的哭泣,這個叫冰淇淋的東西深深印進小團子腦海裏,每回來都想要,這回也不例外。


  她轉頭看看跟著過來的幻視,腿一彎,在櫃子前蹲下,小手扒著玻璃門看裏麵的雪糕。


  這麽蹲著像個棕絨絨的小胖球。


  縱使幻視再不懂孩子,此刻也知道她是想吃,心裏一動,伸手去摸摸口袋。


  黛茜看著琳琅滿目的冰淇淋杯,縮回一隻手,放了手指在嘴巴裏含。


  然後感覺身邊有個大大的影子也矮下來,轉頭去看,對上一起蹲下的幻視的眼。


  “你想吃嗎?”他問。


  小團子就伸手指冰淇淋——她也不管聽懂沒聽懂話,想要是真的。


  如果眼前人是托尼,現在就該抱起她,一邊說不能吃一邊走掉。


  但幻視沒有。


  他眉眼一動,也指著冰淇淋,低低地說了句什麽話,跟賈維斯同款的金屬嗓音聽起來非常溫柔。


  “我可以……”他道,“陪你一起在這裏想。”


  那伸去掏口袋的手沒掏出一毛錢。


  話說出口的同一時間,另一端國務卿私人會議上,誰也不知道鋼鐵俠為什麽突然仰天一聲歎,歎完還用手蓋住眼睛,好一會兒都沒放下來。


  大概即便用耳朵聽著,也生出種“不忍直視”的心情吧。


  “我以為我出價足夠高。”泡奶粉的時候他道。因著正將香甜的奶滴幾滴到手背試溫度,話說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是嗎?”


  “對方的競價比我們的還要高一點點。”賈維斯道。


  雖然那地方托尼本來也沒想好究竟要不要,但這麽給搶走,還是有些不爽。


  董事長的不爽很快拋在腦後——臥室裏還有個肚子扁扁的小女兒,再遲些喂,恐怕要餓壞了她。


  黛茜在大床上坐著等好一會兒,終於聽見門口傳來的腳步聲,雀躍地抓著護欄站起來,看看走近的老父親,再看他手裏裝得滿滿的奶瓶,小手伸得長長。


  白嫩的臉頰上還留著睡午覺壓的印子,她安安靜靜喝著奶的時候覺得癢,抬手去抓一抓。


  對於一個小小的寶寶來說,再好不過吃了睡睡了吃,尤其每天都給喂得飽飽,無憂無慮,什麽都不必擔心。


  顯然是個flag。


  這天晚上托尼接了一通電話。


  神秘電話力量莫測,紐約首富聽了會沉默,他轉過頭去看鑽進大毛巾裏正跟笨笨玩捉迷藏的女兒,答道:“知道了。我明天帶她過去。”


  於是第二天小雛菊發現,哈皮又來了。


  這位司機兼保鏢的到來往往令人悲喜交加——他能開車帶她出去玩,是好的,但他又要捉她回家,是不好的。


  今天的哈皮很反常。


  他倒不至於反常得換了性格,但表現得相當熱情,圓圓的臉上滿是笑意,甚至拿著一包餅幹要送給黛茜。


  團子躲在沙發後,千呼萬喚不肯過去。


  想她出來其實也簡單,托尼穿好衣服自顧自走進電梯,沒等開口叫,黛茜已經拖著裝玩具的包在後麵一路追趕,生怕趕不上爸爸的腳步,這麽一轉眼,她就到了跟前。


  車子在大馬路上行駛得飛快又平穩,路線陌生,不像去皇後區,也不是前往什麽公園。


  行駛一個多小時之後,車速減緩,從車窗望出去,能看見前方一座潔白嶄新的建築,房子麵前一片草坪,有灰色的胖鴿子在咕咕地低頭啄食草籽。


  門牌上大大的花體字寫著“辛普森”。


  光用眼睛看,還以為是誰的私宅。


  “小雛菊有個加強的疫苗要打。”當時電話裏頭的人這麽問,“什麽時候有時間來我這裏一趟?”


  要打針。


  泛著陰森冰冷的金屬光芒的針頭是小雛菊的噩夢。


  世界上哪有喜歡打針的孩子?


  她對痛敏感些,打針就更要命,還不會走路的時候每回打針都要掙紮成沙灘上的彈塗魚,眼淚自然不用說,打完針抱在懷裏已是濕了臉頰,小小的一隻哭得好不可憐。


  每次都是在這幢罪惡的白房子。


  黛茜記得的東西不多,不多裏竟還有這座建築,坐在安全座椅上,眼睛一望就望見了,前一秒還快樂的臉上笑容漸漸消失,轉頭去看坐在旁邊的托尼,再待不住,要去他懷裏。


  縮在父親懷抱的團子格外安靜。


  後來給抱著一路進了白房子,要不是她偶爾輕輕地動彈一下,都要以為睡了過去。


  白房子其實是斯塔克家超級私人醫生辛普森的個人診所。


  對於黛茜來說,辛普森是比哈皮更可怕的存在。


  這個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做醫生純粹因為喜歡穿白大褂和冷冰冰的醫療器械,機緣巧合結識偶像鋼鐵俠,屁顛屁顛地簽了合同就來當私醫,每回黛茜挨針,罪魁禍首都是他。


  黛茜趴在老父親肩頭,隻露了半張臉,小手緊緊抓著托尼的衣袖,蔫蔫的像被抽了氣的小皮球,軟綿綿。


  進門像進了賓館。


  助手哈珀小姐帶的路,其實不用帶也已經熟門熟路了。


  可怕的辛普森醫生坐在幹淨的會診室裏,茶色短發撩成浪,一看見從門口進來的托尼,眼睛驟然亮起光,起身道:“斯塔克先生。”


  再看不情不願轉了臉過來的黛茜,又笑得眼睛眯眯,狐狸似的:“哎呀,小雛菊。”


  黛茜馬上把頭轉回去。


  針是不必一來就打的,還要過個體檢的程序。


  哈珀小姐很是費了些功夫,溫聲軟語才從老父親懷裏將黏人呼呼的橡皮糖摘下來,用棒棒糖引誘著,帶去隔壁量身高體重。


  團子今天都不怎麽笑,拿著糖果站在體重秤上,小小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掰著糖紙,無精打采,臉皮快耷拉到地上。


  後來被帶回辛普森那兒,醫生拿著聽診器要聽聽心跳,小東西更是不願,坐在托尼懷裏,用兩隻手捂住了心。


  “你捂住也沒用。”辛普森樂在其中,仍舊是笑眯眯的模樣,大手伸過來撓她的癢,一撓她的手就撤了,“看。”


  那掛在臉上、毫不掩飾的“我就是比較厲害”的表情真是欠扁。


  辛普森聽完心肺,又問托尼些黛茜吃飯睡覺的日常問題,哈珀小姐在後頭準備要打的疫苗和注射器。


  聽見說要打針的時候,托尼分明感覺懷裏這個僵了一下。


  低頭去看,看見小團子眼睛裏閃爍起了一層薄薄的淚光,被她強忍著壓下去。


  他嗤地一聲,不由有些想笑。


  該來的總是要來。


  黛茜不明白,早上還好好的,怎麽一下變成這樣,跑來見討厭的辛普森,還要挨打。


  明白不明白,都已經被托尼從懷裏放到地上。


  老父親本以為這小的會不肯,知道她怕,要再抱抱也不是不可以。


  但黛茜竟沒有。


  這就很令人驚奇。


  小雛菊孤立無援地站在地上,矮矮的,卻始終忍著沒哭,聽見哈珀小姐叫自己的名字,不用人帶,自己就邁著小腳往前走了幾步。


  幾步之後,她卻又生出點怯怯,站定在那,一動不動。


  哈珀小姐微微俯身,左手伸著,示意黛茜到前麵來,右手高舉,指間夾著一隻可怕的注射器,針頭閃著令人感到皮肉疼痛的光。


  “請勇敢的小朋友到我這裏來。”她對黛茜道,“你勇敢嗎?”


  黛茜就誠實地搖頭。


  辛普森在一旁添油加醋:“過去吧,寶貝。一點兒都不疼。”


  大騙子。


  黛茜還是不動。


  她站在原地,執著地往後望,望的是爸爸,看他依舊坐著不動,嘴巴一扁,可憐地叫一句“媽姆”。


  “不用怕。”托尼淡淡道。


  他到底站起身,過來同哈珀小姐站在了一條線,抱臂好整以暇地看這小小的一團。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麽望著,隱約從黛茜眼裏看出幾分堅定。


  然後知道不是。


  此時此刻,父親助手前麵站,醫生椅上坐,黛茜身後就是門,門外沒有人。


  正逢哈珀小姐始終哄黛茜無果,無奈地舉著針走過來,像所有恐怖片裏危險來臨的前奏。


  團子骨碌一轉身,撒腿就跑。


  懷裏綿軟的團子耐不住這麽靜止,心心念念放在碗裏的薯片,要趴在爸爸肩頭上隔牆眺望,一通亂動。


  動一動倒重新集中了老父親的注意力,抬起大手,將身上掛著的樹袋熊摟一摟,帶著去玩具房玩。


  事實證明三個男人一起下廚,也未必能做出什麽好東西來。


  超級英雄果然與眾不同——冰箱裏豐富的食材,入鍋之前還知道長什麽樣,出鍋之後揉在一起,成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的眾生百態,用什麽話都沒法形容。


  唯獨彼得·帕克煮的麵不忘初心,維持了麵的形狀,放進嘴裏嚐一嚐,味道雖然淡些,還不至於不好吃。


  “我的奶油燉菜也好吃。”羅德道。


  把盤子往托尼跟前推了推。


  董事長臉上流露出幾分毫不掩飾的嫌棄。


  他摘了腕表,拿一隻湯匙在盤裏撥弄撥弄,遲遲不入口,再抬眼看笑容漸漸消失的好友,懶洋洋道:“連她都不願意吃。”


  湯匙遞去了黛茜嘴邊。


  團子早早被係好了圍兜坐在寶寶椅裏,手上握著幼兒專用的小勺子,就盼著吃飯,這會兒見托尼拿東西喂,趕快把臉湊過來。


  但那小鼻子隨即動一動,顯然聞見燉菜的味道,整個兒都陷入遲疑,猶豫一下,還是縮了回去。


  “這種時候說什麽?”托尼問。把湯匙繼續往她跟前送。


  黛茜連忙用兩隻手捂住臉,發自內心地拒絕著,還要把身子扭轉到另一側,才快快地、奶聲奶氣地說“不要”。


  上校的一顆心也好蒼老。


  再苦不能苦孩子,保姆先前給黛茜做過營養餐,冰在冰箱,拿出來熱熱還是香噴噴,被黛茜吃得幹幹淨淨。


  彼得還是第一回到托尼的別墅裏做客,住宿更是從來沒有過,來之前往包裏塞衣服有些忐忑,想著如果托尼不方便,可以當天就回皇後區去。


  但托尼什麽都沒說,指了客房給他,連他做的麵條也默默吃了半盤子。


  “斯塔克先生。”鄰家英雄坐在餐桌邊啃賈維斯叫的外送披薩,一轉頭看見托尼用叉子卷了一點麵送進嘴裏,不由小小地雀躍,雀躍裏帶點懷疑,“真的好吃嗎?”


  托尼用餐巾紙一抹嘴角:“比羅迪做的好吃。”


  羅德:“你是魔鬼嗎???”


  幻視沒有發言權——燉菜的調味料是他放的。


  午後閑閑,剛好碰上這三個來家裏,比起齊齊在沙發上葛優癱,托尼更願意做點實際的事情。


  黛茜吃了飯就坐在地上玩玩具,老父親信守承諾,飯前不給吃的薯片也給了,放在嘴裏咬出哢嚓哢嚓的聲音,令她心情很好。


  這會兒聽見托尼的腳步聲,小小的一團又抱著用布縫製、塞了鼓鼓棉花在裏頭的大白菜,骨碌碌地跟在後麵。


  幾個大人也都隨托尼進電梯,睜眼閉眼之間上了三樓。


  三樓有很大很大的健身房。


  健身房中央是個專業拳擊台,鋼骨架,有防震降噪層,一半紅一半金的經典鋼鐵俠配色還蠻好看。


  托尼帶著彼得穿戴護具和拳擊手套的時候,小雛菊抱著玩具大白菜坐在了麵對拳擊台的矮凳子上。


  她滿臉好奇,並不知道這些人是要幹什麽,左右看看,瞧見穿著護具很威武的爸爸,還高興得把兩隻小手握在一起。


  她大概很快就高興不起來了。


  “斯塔克先生。”蜘蛛俠全副武裝卻毫無鬥誌,把兩隻戴了手套的胖胖的拳頭並著,說話時無意識地相互擊打,有些心虛,“我不會……拳擊。”


  “不用會。”托尼提起圍繩,好讓他彎腰進入拳擊台,轉頭看一眼坐在不遠處無憂無慮的小女兒,“打我就可以。”


  他頓一頓,補充道:“當然,我會反擊。”


  黛茜有時候真是不明白,世界明明前一秒還好端端的,怎麽總突然就有了變化。


  像她方才還被羅德扮的鬼臉逗得直笑,不一會兒聽見砰砰砰的聲響,轉頭一看,就看見托尼跟彼得在互相毆打。


  但凡打過架的都看得出來不是真打,跟中國的太極似的,你推過來,我送過去,是拳擊手套戲太多,碰著了就砰砰響。


  幻視不動聲色,羅德正準備調侃托尼打拳打成這樣,忽覺眼下餘光什麽東西一動,反應過來時鼓囊囊的大白菜已經被丟在了地上。


  那原本坐矮凳的小小身影奔跑著,居然很靈活,呼哧呼哧就鑽過拳擊台的圍繩,跑到台上,拚命去抱托尼的腿。


  一邊抱一邊扭頭看彼得,臉蛋憋得泛了紅,硬擠出來一句“不要”。


  小嗓子嚷起來還挺大聲。


  彼得早在黛茜跑來一瞬間就停了手,怕無意傷到她,站在原地沒動,心裏湧現個猜測,不敢確定。


  猜測隨即得到了證實。


  團子一雙手把老父親的褲子抓得緊緊,托尼俯身去抱,好一會兒才把這塊橡皮糖捉在懷裏,把摘下來的拳擊手套給她看看,再讓她瞧毫發無損的手,道:“發生衝突,打架很正常。打個架我也死不了。”


  他看看大眼睛裏又開始閃爍薄薄水光的女兒,淡淡道:“沒什麽可怕的。以後看見也不用怕。”


  這麽說教似乎有點效果,黛茜抬眼瞧他,再瞧瞧彼得,終究沒有哭,被托尼放回地上,也肯聽話地走回矮凳前,撿起大白菜好好坐著。


  隻是看起來變得不大開心了。


  但養她的人是鋼鐵俠,像上次麵對綁匪那樣的戰鬥日後不知還有多少次,他不怕,想讓她也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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