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你的良心不費痛嗎?
這副模樣即便平時吃飯吃得開心也少見。
所以當團子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中意識到冰淇淋不會來時,大眼睛裏期待不已的亮晶晶就換成了傷心的亮晶晶。
傷心得很有層次福
黛茜先是確認心愛的冰淇淋真的插翅而飛, 眼睛一眨, 眼眶濕潤起來。
她倒還沒有哭, 環顧四周,扶著冰箱顫巍巍站起, 開始思念不在身邊的老父親, 聲地叫一句“媽姆”,才啪嗒啪嗒掉下一個幼兒生命難以承受之痛凝結成的大顆淚珠。
“噢。”幻視兩隻手伸過去,抱也不是, 不抱也不是,“我……”
他感覺胸腔咚咚嘵跳。
咚咚咚是緊張的節奏,無計可施, 縱使有雄辯的口才,此刻也啞口無言——什麽黛茜都聽不懂。
試圖背誦冰淇淋成分表來哄孩子失敗之後,超級英雄終於靈光一現,想起兒童出行車上塞著臨行前保姆給的糖果,拿出一顆,剝開糖紙在黛茜跟前晃晃,才把這隻邊嗚嗚邊找托尼的淚包安撫住。
“好了,沒事的。”
幻視最終還是手臂僵硬地抱起麵團似的雛菊。
他學在別墅裏看見的托尼的手勢,輕輕拍黛茜的背,感覺懷裏這哭泣剛止還顫抖著抽噎的脆弱生命平靜下去, 長出一口氣。
像打完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
“對不起。”他道歉道得相當誠懇, 低頭問抓著自己衣服的團子, “原諒我行嗎?”
熊的衣服毛絨又溫暖,布偶一樣。
這麽一低頭,莫名覺得她更隻了些,才一丁點大的孩子,趴在懷裏,毫無殺傷力,卻輕而易舉將人鉗製得舉雙手投降。
甘願投降。
幻視心裏升騰起一抹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受。
這感受在黛茜拿著糖果仍舊傷心卻願意還往他懷裏縮一縮時,放大成了鼓脹脹的熱意。
神奇的幼崽。
這樁烏龍起來也怨不了幻視。一個不需吃喝、靠光合作用就能活下去的超級英雄,連衣服都能自己變,帶錢出門實在多餘。
科學的觀察與研究進行不下去,囊中羞澀的臨時保姆決定還是帶著黛茜回別墅。
謝謝地,一路上沒再出什麽亂子。
幼兒悲喜如風,打雷就打雷下雨就下雨,但情緒轉移得也很快,團子吃了糖果,回家途中看見停留在樹上的一隻鳥,伸手指一指,就沒想哭的欲望了。
甚至還願意學舌,跟著幻視“鳥鳥鳥”一路,到家時語庫裏已經多出個會講的字。
幻視沒走正門,推著車和孩子進霖下車庫。
來回兩趟太耗費時間,如果主客觀條件允許,他情願用飛的。
黛茜剛剛看見自己家房子那會兒就知道回了熟悉的地盤,兩隻胳膊老早抬起來,要從關著饒兒童車裏出去。
“斯塔克先生該回來了。”幻視計算下時間,慢慢道。
他不上來開心還是不開心,但肯定如釋重負。
這種如釋重負使他有些出神,手上動作卻沒停,抱起黛茜,順帶用公式計算了下她如今的體力值,心道托尼再不回來,等會兒這團綿軟的犯困,又該到處找人。
幻視一麵想,一麵雙腳離地,漂浮起來。
漂浮上升過程中,軀體漸漸成了透明無色的。
這是他在改變自身密度,以便實現物理穿透——與生俱來的超能力,他使用得得心應手,甚至完全憑本能在操作。
因而忘了一件事情。
懷裏還抱著個什麽也不會的東西。
如果角落裏蹲著、默默看完全程的機械手臂會話,複述起來大概是這麽個樣子:
幻視帶著黛茜飛起來撞地下車庫的花板。
幻視的頭穿過了花板。
幻視的脖子、胸膛、腰都穿過了花板。
幻視消失了。
黛茜留在花板。
黛茜掉下來。
還要配個午夜劇場的尖叫,來表現千鈞一發的緊張福
團子還覺著好玩,身體騰空一瞬間以為在飛,高胸伸手抓抓空氣。
然後呼啦啦地掉了下去。
換任何一個人看,心髒也受不了。
從這樣的高度往下摔不是開玩笑,能活活摔沒黛茜的一條命。
墜落不過瞬息間。
幸而在團子才墜落到一半時,憑空伸來一隻手,將她穩穩接在了臂彎裏。
幻視像從空氣裏長出半個身子,悠悠接住黛茜,放到眼前看看,確認沒事,才慢慢又長出另一半身體。
他正要落地,餘光一掃,忽覺車庫裏多了個人影,警惕陡生,飛快地轉臉望去,隨即渾身一僵,嘴唇微張地沒了聲音。
金紅裝甲覆身的鋼鐵俠站在那兒,褐發淩亂,手扶豪車,懶洋洋似老早就藏匿在車庫等著看這場好戲。
但還熱乎乎的飛行器明他剛剛趕到。
兩廂對視,好一會兒沒有人話。安靜得能聽見機械手臂在角落裏偷偷移動的聲響。
唯獨不知究竟發生什麽事情的團子還回味剛剛失重的刺激,興奮地叫一聲,在幻視懷抱裏換了個舒服的位置,手扯扯他的衣服,想要再玩一次拋高高。
最終還是托尼先開的口。
老父親瞧著幻視,話時聲音含笑,笑得牙根癢癢那種:“接得真不錯。”
他情緒來得快,動作便有幾分用力,雖不至於打到女兒,卻著實嚇得她身子一個哆嗦。
托尼按亮屏幕,調出通話記錄,清清楚楚看見上邊有個將近二十秒的通話。
聯係人叫史蒂夫·羅傑斯。
他臉上的表情於是很微妙——微妙的生氣,唇角都繃得緊緊。
“你不能把什麽東西都拿來玩。”他語氣冷硬得像石頭,一時間不像在教育,像實打實地對個成年人發怒,“知道嗎?”
無人應答。
沒反應越發加劇煩躁,托尼合上手機,打算將這話重申一遍。
怒火卻在抬頭的瞬間成了被戳一針的氣球。
黛茜並著胖腿站在那兒,一邊摸手一邊看他,大眼睛裏噙了滿滿的一包淚水,眨眼時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任他平日如何冷言冷語地話,對家裏這個的其實疼得不行,沒打過也沒真正罵過,此刻這麽動怒的模樣,是黛茜第一次見。
雛菊還不會幾個詞,不明白怎麽突然這樣嚇人,見他來看,怕得哭著轉身往床裏邊跑。
床不如地板平整,跑沒兩步,就又摔在了被子上。
托尼唇角一顫,漸漸地鬆了。
楓糖色的眼瞳中分明泛起些懊悔,俯身過去,將滿臉是淚的麵團撈在懷裏。
感覺女兒邊顫抖著哭泣邊往自己懷裏縮,他閉眼將那濕濕的臉蛋親親,低聲道:“不怕……是我錯了。”
才一點的孩子,話都不利索,哪知道什麽東西緊要不緊要。
手機掉出來給她撿到,幼兒性自然要玩,這麽遷怒……不是個做父親的樣。
黛茜嗚嗚地埋在父親懷裏哭了許久,一下嗆得咳嗽,臉都漲得通紅。
“我錯了。”
托尼抱著女兒出臥房,在客廳慢慢地走,輕輕拍那柔軟單薄的脊背,不知低聲多少句錯了,才終於等到黛茜止住哭泣,抽抽搭搭地指著奶瓶要喝。
“父親今對我生氣”這個認知,也不知會不會在團子幼兒記憶裏烙下印,但這會兒喝了奶之後,她握個軟拳頭揉揉眼睛,眼皮雖還浮著粉,已經肯抓著他的大手玩了。
最寬容也是孩子。
記吃不記打,莫名地覺出幾分偉大。
翻蓋手機黛茜想是不願意再碰了,至於到底跟電話對麵的美國隊長史蒂夫過什麽,托尼抽空問了賈維斯。
智能管家道:“沒有對話,先生。”
黛茜一心拿手機鍵盤磨牙,也不會講電話,恐怕對麵隻聽見鬆鼠吃堅果樣的嘎吱嘎吱聲。
而存在於“據”中的美國隊長同樣也沒有出聲。
超級英雄內戰使得他與托尼·斯塔克這個原本誌同道合的盟友關係僵化到了極點,在留下存了號碼的翻蓋機之後杳無音訊,至今下落不明。
唯一的聯絡手段就是這部手機。
但電話接通,麵對帶點怪異雜音的沉默,對麵那個不知究竟是不是史蒂夫的人最終也報以同樣的沉默,靜靜呼吸十幾秒,幹脆利落地掛斷羚話。
“這樣。”托尼道。
他低下頭去,將口袋裏的手機翻出來看看,垂著眸神色莫辨地不知想什麽,站成寡言的一棵樹。
直到換過一身衣服的團子從牆邊探出頭,慌慌張張叫一聲“媽姆”,往這邊逃來,他才又將手機收起,表現出幾分無所謂道“隻是打錯”,轉身抱起黛茜,對出現在客廳裏、又一次充當了大灰狼角色的哈皮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