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劑

  眾目睽睽下,棕發女孩憋紅了一張臉,怔忪了半晌,才哆嗦著嘴唇道:

  “個人選擇……雷恩斯閣下,您這是稱,拋棄上神術師未婚夫、與一個北境的深淵怪物私奔的這種行為,僅是個人選擇嗎?”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雷恩斯。她實在不甘心……她忍不住拋出疑問。


  而像是猛然觸到一個禁區,四周的議論聲陡然降下,有銳利的目光落到利亞娜這個冠以了“高登”姓氏的人身上,也有人望向雷恩斯,企盼他的回答。


  站在利亞娜身後,雷恩斯雙手矜謹地背在身後,麵不改色道:


  “不錯,我的確認為這隻是個人選擇。”


  說到此處,他微妙地頓了頓,斟酌著道,“我現在無法判定四十多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但隻知道在那時的客觀情況是,下巫族尚居邊界常青鎮,未加入南境之盟。因此,這個選擇在當時並未受到南境條約的管製,也僅應當被視作離經叛道的婚姻選擇。”


  “而用當下的目光錯位批判前人的私人行為,並以此攻訐身為其後輩的同學……”


  雷恩斯說到這裏再次一頓,挑眉道,“我想是不智的。因此請你道歉,布萊小姐。”


  他的一番話說得嚴絲合縫,語氣強硬卻不失禮貌。


  他的話音落後,那位棕發女生已麵紅耳赤。


  “高登小姐,對不起……”


  迎著四周的目光,她終究不情不願地對利亞娜道了一聲歉。


  隨後,她轉回了身子,整個人埋在桌上,像是恨不得鑽進去躲起來。


  與她先前議論時的囂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四下瞬間安靜。


  鬧劇這才算告了一段落。


  而雷恩斯抿唇,冷淡的目光從“布萊小姐”的後背緩慢移開,轉回來時,正好與利亞娜四目以對。


  利亞娜眯著幽綠的眼眸,其中正透露詫異。


  她實在沒有想到雷恩斯會突然為她出頭。


  明明在上課前,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還那麽冷淡。


  ……但轉念一想,剛才的行為似乎也符合雷恩斯現在的性格——記憶中,這個時期的雷恩斯,對於看不慣的事情,他總會直接冷言說教,對事不對人。


  “……謝謝您,德威爾先生。”


  雖然打心底裏抵觸麵前這個人,但利亞娜依舊按照自己前世這時的性格和經曆做出了合理範圍內的禮貌回應。


  迎著他的目光,她朝他小幅度點了下頭,聲音壓到最低,語氣疏淡地表示致謝。


  ……而雷恩斯怔了下,保持著雙手背在身後的姿態,也衝她輕輕點了下頭。


  “這是我應該做的,高登小姐。”


  他的聲音中同樣聽不出什麽情緒。


  利亞娜輕聲“嗯”了一聲,便扭頭垂眸。


  “我繼續藥劑實驗。”


  她結束了對話。


  雖然她麵上展現得風輕雲淡,但真正麵對雷恩斯·德威爾時,她心中一方麵困於濃厚的疑雲,另一方麵卻又陷於極端的警惕和難以抑製的憎惡。


  這種複雜的狀態讓利亞娜大腦陣陣發麻,幾乎就要窒息。


  她隻能用冷淡,讓雷恩斯識趣地離開。


  身後雷恩斯果然沒了聲響。


  利亞娜戴起特製手套,暗舒一口氣,開始重新實驗。


  她從材料中翻看實驗步驟,接下來應該從兩種分別叫水羅蘭和木心草的植物根莖中提取汁液,將它們按八比二的比例混合。


  使用工具,她首先選擇了靠近她的木心草,小心地操作,從中提取汁液。


  卻突然聽到身後再度傳來了雷恩斯的聲音:


  “高登小姐,你最好先行萃取水羅蘭的汁液。”


  “……”


  利亞娜回頭,發現雷恩斯依舊站在她的身後。


  他麵無表情地再次和她對視了一眼後,解釋道:


  “木心草雖然表麵相性為木,但其最早實際上生長於北境深淵的斯裏荒漠,因此根莖帶有屬暗植物的藥性特質——畏光。”


  “在目前的教室環境下,如果較早提取,會容易遭遇揮發與汙染,影響後期製作出的成品藥性。”


  一時不知道怎麽抒發自己的感受,利亞娜無聲地張了張嘴,她大腦一抽,竟自發地張嘴反駁了雷恩斯的觀點。


  利亞娜道:“……木心草的確有副暗屬性。但水羅蘭汁液同樣存在問題。萃取完成的水羅蘭汁液有效成分在常溫下通常極不穩定,也易分解。這也會影響後期的製作。”


  雷恩斯卻搖了搖頭:“不會。如果你采用降溫的奧術處理,那就可以保證水羅蘭汁液的穩定狀態。”


  說完後,他瞥了眼利亞娜身邊的座位,緩步走了過去。


  在藥劑學,一張實驗桌通常提供兩個位置。而由於這門課除了利亞娜基本都是上院的學生,利亞娜基本都自己獨占一桌,反正憑她的能力也可以獨自完成藥劑製作實踐。


  而這時,雷恩斯走近了利亞娜身旁的空座,手在木製椅背上,禮貌地朝她問了句:


  “介意我坐下示範嗎,高登小姐?”


  “……”


  利亞娜第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


  而在她反應過來,要挑眉張口時,雷恩斯輕輕“嗯”了一聲,已自行拉開了椅子,坐了下來。


  “……”


  “通常來說,降溫的奧術有兩種。”雷恩斯垂眸,認真講解。


  而講解時,他自己也戴上了一副特製手套,隨後用鑷子把利亞娜桌上處理過的部分根莖放入了灌注過術法的蒸餾皿。很快有提取液析出。


  在拿出試劑後,雷恩斯念出了句奧語,隨後手上的氣體自動凝結成冰塊。


  “第一種是製冰法。這麽基礎的奧術,我相信你會。你可以用這種方式,降低試劑旁的氣溫。”


  “而第二種方法是凝壓法……”


  在雷恩斯看不見的地方,利亞娜不動聲色地撫了撫額頭。


  ……她真不知道這人怎麽回事。


  隻見麵前的雷恩斯語氣輕柔,態度端謹且耐心,一切如常。像是昨晚的對峙和今早的切斷聯結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而在他說話的過程中,利亞娜就安靜地看著。


  她無聲地張了幾次嘴,卻什麽話也沒說。


  “……總的來說,這可以更直接地降溫。但如果要避免混懸,也可以用特定試劑……”


  “……雷恩斯·德威爾,恕我直言,你究竟在做什麽?” 利亞娜終究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她冷聲問道。


  雷恩斯愣了下,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回頭看向利亞娜,正對上她冰冷、卻又困惑的碧綠眸子。


  “沒什麽。做分內之事而已。”雷恩斯遲疑了一下,才道。


  “別裝傻了。”利亞娜壓低聲音道,“這兩天發生了那樣的事。你應該看得清楚,我不想、也不需要你在這裏做這些事。”


  “……”


  雷恩斯的手指收緊。


  利亞娜暗吸一口氣,她後背再度向後一靠,雙手抱胸前,等待他的反應。


  不想,雷恩斯並沒有回答她的話。


  但他也不再偽裝,直接抬眸道:“……我們真得切斷聯結嗎,利亞娜?”


  利亞娜的身子僵住。


  此時,她竟產生了種她前世都少有產生的情緒——那大概叫“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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