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談（1）
最後，還是在林一咬和李白說，再提這事兒醉竹酒就沒有了的威脅下，李白才歎著氣放棄了逼問林一究竟喜歡什麽樣的女人，而且搖著頭，一臉惋惜地嘀咕道：“王八湯白喝了。”林一第一次虎著臉沒理他。
等到林一和李白酒足飯飽以後，外麵的天已經黑了下來。李白大大咧咧地從林一的錢袋裏掏出了一片金葉子，在店小二驚喜的目光中裝足了暴發戶的模樣，剔著牙，衝著甩了下頭，示意林一跟上，這才施施然地走出了太白樓。
對於李白很自然地把錢袋塞進自己懷裏的做法，林一壓根就沒放在心上。初入江湖的他全然沒把金錢看得太重，而且李白收起的那個錢袋，是林一懷裏幾個錢袋中銀錢最少的一個……山裏的老頭慣起孩子來比著大城市的土豪富紳絲毫不落下風。林一懷中的所有錢袋加起來，足以在寸土寸的中州買下一座像樣的莊園。
最主要的，在林一的心裏，有些事情，比著銀錢更更重要，就比如一個意氣相投的朋友。在山裏的時候，雖然林一的夥伴也很多，但是由於林一的優秀，他們大多數都帶著仰望的態度去對待林一。這讓心中本來有著強烈童心的林一覺得索然無味，雖然依舊能夠和大家打成一片，但是終究是少了些隨心所欲的味道。
之所以能夠講上幾句話就能請歐陽平和李白吃上一頓饕餮盛宴，就是因為林一打心眼裏喜歡他們和自己相處時候的態度，那種無拘無束，把自己混不當成人物的態度，少了那種隱約的高高在上的姿態，林一覺得整個人都輕鬆多了。更何況林一有著即便是修仙者都沒有的自然之心，能感覺到歐陽平和李白和自己親近全無敵意和其他目的，這就讓林一更加看重了彼此之間的感情。
所以林一能夠在心裏下定決心替隻說上了幾句話的歐陽平報仇，也決定了用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機緣，給李白換上幾壺好酒。
大唐的夜色通常都很安靜，哪怕實在寒冬臘月、大雪紛飛的日子裏，也難以遇到幾場像樣的大風和暴雨，相傳這是因為整個長安本身就是一個法陣，有著疏風避洪的作用，也有人說這是因為皇宮裏養著幾位神仙，所有的天災，都被這幾個神仙聯手擋了下來。
李白和林一並肩走在瓊漿城的街頭，林一望著天上璀璨的繁星和半圓的殘月，心裏嘀咕著，山裏的月亮和城裏的月亮果然有些不一樣。他身邊的李白則毫無形象地把雙手都插進了袖子裏，望著湖畔上花船上的女子，嘴裏念念有詞道：“哇，這個大，這個白……”
也幸虧李白易了容，否則若是讓大唐的百姓得知世人皆捧的詩仙、酒仙是這麽一個不著調的登徒子，不知道多少閨房會響起了心碎的聲音。
衝著不遠處幾個鶯鶯燕燕的少女毫無形象地吹了聲口哨，惹來一陣嫌棄的白眼，李白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林一捂著臉苦笑不已，心底卻很享受這種生活。
信步走到湖邊，李白慵懶地靠在一棵垂柳旁，雙手枕在腦後，臉上難得的沒有了不正經的笑容，而是換了一幅慵懶中夾雜疲憊的表情，深深歎了口氣。
林一有些奇怪地看著李白，嘴角動了動，卻沒說話。也有樣學樣地靠在垂柳樹旁，眯著眼睛小憩，隻不過林一是山林高手，找的位置比李白舒服多了。
雖然林一沒有說話，但是李白卻把林一的表情明明白白地看在眼底，見林一比自己更舒服地靠在在柳樹的歪脖處，幾乎可以說是躺在樹上，臉上有些忿忿不平地說道：“怎麽？可有話想對我說？”
林一睜開了眼睛，看著天上的星辰明月，抿了抿嘴，微微搖頭道：“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隻是突然覺得……你有些不一樣。”
“不一樣？”李白笑了一聲，林一雖然沒有看到李白的表情，但是他知道李白此時肯定滿臉的不屑：“難不成我還變成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兒了？我就說你喝了這王八湯就得……”
“我的意思是，現在的你和剛才的你，有些不一樣……”林一打斷了李白的插科打諢，歎了口氣淡淡道：“我好像從小就能知道別人的情緒，不管是村子裏爺爺、叔叔、嬸子和朋友，還是山裏的豺狼虎豹甚至雞鴨鵝狗，我好像都能隱約感覺到他們的情緒……隻是這種感覺……”林一抿著嘴，斟酌著用詞。
李白輕輕閉上了眼睛，接口道：“很縹緲？”
“對！”林一的眼睛一亮，輕笑道：“很縹緲，很不真實，開始我也不知道我的感覺到底準不準……直到村子裏的人給我送別……”林一的眼眶紅了，終究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郎，哪怕身體再壯碩，本事再大，心性還是個渴望親人的孩子。
壓住了鼻子上酸酸的感覺，林一繼續道：“我能感覺到爺爺、叔叔、嬸子和朋友們的不舍……因為我也舍不得他們，所以我知道，那種感覺就是不舍。”林一深吸了口氣，繼續道：“我感覺你心裏也有不舍，還有一些其他的情緒，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是我能感覺得到，你和白天有些不一樣……”
“自然之心啊，果然邪門。”李白喃喃地嘀咕了一句，然後隨手折了片柳葉塞進自己的嘴裏，睜開眼，看著漫天的星辰，眼中透出一種思念，沉默良久，李白開口道：“林一啊，你可見過神仙？”
“神仙？”林一被李白問得愣了一下，全然沒去想自己從來沒和李白說過自己叫林一，他是怎麽知道自己的名字的，眨著眼睛想了想，林一點頭道：“見過，前日在安平鎮見過。”林一的語氣裏充滿了讚歎：“真威風啊，在天上飛來飛去的。”
“屁。”李白不屑地吐掉了嘴裏的柳葉，撇嘴道：“不過反璞丙境修為的修家罷了，在凡人眼裏算得上神仙，在修仙界也算拿得出手的人物，但是仙人麽？哼哼，他們還差的遠，不是一星半點的遠。我說的仙人，是飛升了以後，又破了禁製回來的仙人，歸仙！”
林一聞言怔了怔，不可置信道：“飛升了以後還能回來？”林一抬起頭，費勁地扭著脖子，看著李白說：“飛升不是說因為……”
“因為修為超過了這方天地的極限，被這方天道所不容，所以天降刑罰懲之，渡者飛升破蒼穹，永享逍遙。不渡者魂飛魄散，不入輪回。”李白接口，然後淡淡道：“你是想問，既然被這方乾坤不容，是如何回來的，是麽？”林一啞然點頭。
李白的眼神一直盯著天上的星辰，眸中夾雜的複雜情緒和往日裏的輕浮、靈動大不相同，是一種思念，是一種無力，也是一種惶恐。李白的聲音仿佛不能自己，虛無縹緲地說道：“但是有種仙人，叫做謫仙。”李白的聲音很小，但是林一聽見了。
“謫仙？”林一喃喃地重複了一句，卻沒有再去追問李白關於謫仙的任何事情，因為林一的自然之心驀然感受到了一股悲涼而思念的情緒湧了上來……自己不可能有這種情緒，那麽這種情緒自然是來自身邊的李白。
“天上白玉京。”李白望著蒼穹，喃喃地張嘴道。林一的眼睛猛地發亮，但是無論再怎麽明亮，和往日聽見妙詞佳句不同，這份明亮的目光中，夾雜了一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