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小啞巴和小瘦子
夜深沉,明月掛上枝頭,黃海監獄陷入了長久的寂靜中,圍牆上高大的探照燈時不時的射出刺眼的光芒灑到病房的牆壁上,一晃一晃的。
黃海監獄醫院的一間病房裏,潔白的病床上挨著躺下兩道人影。
秋天躺在床上盯著頭頂光禿禿的天花板睡不著,呆在醫院之中,醫院獨有的消毒水的氣味有一陣沒一陣的衝擊著秋天的鼻腔,秋天從小就討厭醫院裏這種刺鼻的味道,一閉上眼睛,幼年痛苦的記憶如同夢魘一般折磨著他,秋天大喘了口氣轉頭看向小瘦子。
大晚上的,沒想到小瘦子竟然也沒睡著。
小瘦子晚上餓的夠嗆,等王惠端來熱粥的時候他一口氣竟喝了三大碗米粥,就他那小身板平時喝一碗米粥就撐得飽飽的,連喝了四碗米粥,他的肚子撐得圓滾滾的像是一個大皮球,小瘦子現在就躺在床上兩隻手慢慢揉著漲起來的肚皮,眯著眼睛同樣看著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啥。
“喂,小瘦子,聽她們說,你姓許?”秋天起了個話頭。
大晚上的睡不著,閑著也是閑著,小瘦子幾次三番都想開口和秋天聊天,可一想到秋天來到監獄這幾天沉默不語話不多說,小瘦子還以為秋天不喜歡和人聊天呢,所以一肚子的話都憋在了心裏,一聽耳邊傳出秋天的聲音小瘦子先是一愣片刻之後反應過來,忙說道:“沒錯啊,天哥,我姓許,叫許樂。”
天哥?秋天撮撮牙花子,說道:“我不是什麽哥,你也別叫我什麽哥什麽哥的,我叫秋天,秋色的秋,老天爺的天,以後叫我秋天就好。”
“不不不,天哥。”小瘦子搖頭說道:“在號子裏,要不是天哥您仗義,恐怕我早就被那劉閻王打成肉泥了,是天哥您救了我的小命,以後在這號子裏,天哥您就是我的親哥,以後小瘦子的這條小命就是您的了,您讓我往東我絕對不往西,然我抓狗我絕不逮雞!”
小瘦子在監獄裏混了一年也算是老人了,張口就來這些江湖上的客氣話,秋天這麽說也好歹算是在江湖上混了一段時間的人,這種說起來利落聽起來舒服的場麵話做不得真,秋天說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我不要,你好好保管著就行,你要是想叫我天哥就叫吧,隻要你不怕猴子哥。”
秋天話一出口提到猴子哥,小瘦子臉色明顯一變,牙齒蹦緊打了個哆嗦訕訕的笑出了聲。
監獄裏麵的規矩小瘦子懂,一間監獄隻有一個牢頭,也就至於一個哥,猴子哥是牢頭他也是那件牢房裏唯一的哥,其餘的人都不敢叫哥,要是被猴子哥聽見了觸犯了他的黴頭,肯定又少不了他的一頓暴打。
小瘦子從來到監獄裏沒少被猴子哥打,慢慢的都被打出心理陰影了,一聽到猴子哥這三個字,小瘦子瘦弱的小身板就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
秋天淡淡一笑轉移了個話題,問道:“小瘦子,你是哪兒人啊?犯了什麽事進來的?”
監獄裏麵的人不怕互相問老底兒,大家都在一個號子裏麵蹲,用黑話說就是誰的屁股後邊都帶著屎呢誰也不幹淨,互相打探底細也是常事,小瘦子聽到秋天問他倒也沒打磕巴,直言道:“我老家是山西的,十六歲那年跟著俺夥同俺們村另外一個小夥子跟著鄉親來天海市工地做小工,俺幹了大半年本想著拿上工資回家過上個好年,沒想到那天海市西裝革履的包工頭是個黑心腸的王八蛋,說俺們倆是童工而且沒有合同,死活就不給俺們錢,俺那個兄弟一聽不給錢眼圈都紅了,俺們倆晚上操上鐵鍬跟著他的小汽車到了他家的小洋樓,本想著嚇一嚇他讓他把俺們的血汗錢給俺們,沒想到那包工頭家裏養著條大狼狗,俺們剛到他家,他就方出那條大狼狗來咬俺們,俺兄弟大意沒跑了,鐵鍬還沒舉起來就被大狼狗給撲倒了,俺嚇怕了撒腿就跑,腦後跟灌著風,唯一聽到的就隻有俺兄弟的慘叫聲。”
小瘦子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最後秋天隻聽到小瘦子嗚咽的聲音,“俺膽小,怕極了,但一想到俺兄弟可能被狼狗咬著了,俺要是跑了他就完了,當時天黑,俺壯了個膽子抓起鐵鍬跑了回去,那一幕,那一幕,俺,一輩子都忘不了!”
哇的一聲,小瘦子居然哭了,哇哇的哭,渾濁的淚水混著鼻涕粘到被子上在髒兮兮的抹成一團,秋天心裏也不好受歎了口氣起身從床上走下來,揪了兩坨衛生紙塞到了小瘦子的手心裏。
小瘦子哭成了大花臉,抽泣著一字一頓的說道:“大狼狗撲在俺兄弟的身上,一口咬斷了他的脖子,血呼呼啦啦的留了一地啊,我當時也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子力氣,一鐵鍬拍在了那狼狗的腦袋上,誰知道那狼狗晃悠了兩下搖了搖腦袋齜著血槽牙衝向我咬來,包工頭見他的大狼狗咬死了一個人又衝著我咬來也急了,他急忙跑過來拉住了狗繩子想要把狗拽住,我當時一急,舉起鐵鍬閉上眼睛劈了一下,沒想到一鐵鍬不偏不倚的劈在了包工頭的眼睛上,當場砍下了他兩顆血粼粼的眼珠子,後來警察來了,我就被帶走了,後來聽說包工頭的家人誣告我說是我殺了我兄弟,我在法庭上嚇傻了,指著那瞎包工頭血口噴人明明是他放狗咬的人,最後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被帶進了監獄裏,法庭上上我是殺人未遂,故意傷害罪,可念在我年紀小又是事出有因的份兒上,判了我五年有期徒刑。”
秋天安慰上前拍了拍小瘦子的肩膀,“你是好樣兒的,平常人見到那大狼狗早就嚇跑了,你還知道回頭救你的兄弟,說明你心眼兒好啊,你才判了五年,你還年輕,出去還有大把大把的好日子等著你呢?出去好好工作將來一定能出人頭地!”
有些話秋天隻能這麽說,有些事別說小瘦子,就連秋天自己也搞不懂。
人人都說,法律麵前是人人平等,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事實上呢?事實上卻有許許多多的人卻鑽了法律的空子,好人蒙冤,壞人卻能逍遙法外。
就比如小瘦子,他一個從山西向下來天海市工地打零工的打工仔,辛辛苦苦了一年汗水落在地上摔成八瓣,快要過年了想領屬於自己的工錢回家殺雞仔豬孝敬孝敬長輩過一個好年,他有什麽錯?可偏偏世界上就有那些被豬油蒙了心的黑心人,為了那幾萬塊錢竟然咬人。
秋天曾經見過一條大狼狗,是地下拳擊場的老板鼠爺養的,聽說品種是德國牧羊犬,秋天可親眼見到鼠爺的那條大狼狗吃過死人!一口咬下去都能扯掉一大塊肉來!
小瘦子說的那個包工頭家裏養的那條狗估計也是凶猛的犬類一種,有些狗很溫順,但有些經過特殊訓練的惡犬卻嗜血殘忍的嚇人,小瘦子那死去的兄弟就是活生生的見證!
隻是,按理來說,包工頭老板放狗咬死了人,就算不算他是故意殺人他也應該承擔罪責吧,可是到頭來包工頭不但一點事都沒有還反咬小瘦子一口說他殺了人,小瘦子不懂多少法律,也沒有多少文化,在法庭之上百口莫辯,被判了有期徒刑關進了監獄。而那位欠了錢還放狗咬人的包工頭老板呢?秋天相信他此時還在監獄外麵招搖過市繼續幹他的黑心生意。
法律?人心?公道?秋天越來越搞不懂這個世界了……
法律是有錢人的法律,公道是有勢人的公道,像他們這些無權無勢的人,在社會上的一些有錢有勢的人眼裏就是一隻隻在地上爬著的螻蟻,踩死一隻兩隻也沒什麽問題。就算秋天,小瘦子這樣的人死了也沒有幾個人關心,試問又有誰會關心一兩隻被踩死的螞蟻呢?
小瘦子心裏流著血把藏在心底的慘痛一口氣全都說了出來,說完之後,小瘦子心情倒是舒服了許多,壓抑在心頭的話不釋放出來早晚會把人憋壞的,小瘦子說完他的故事,淚水也快把被窩給打濕了。
秋天長這麽大也沒有安慰過人,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人,幹巴巴的站在一旁秋天也不知道說些什麽,長大了嘴巴像是一塊木訥的木頭。
“病房裏的,別哭了,這大半夜的瞎幾把哭,也不怕把醫院裏麵的孤魂野鬼招來!草!”
病房外麵響起獄警罵罵咧咧的叫聲,小瘦子脖子往下一縮,嚇得趕緊閉上了嘴,半點聲音不敢發出。
秋天和小瘦子被關押在病房中,病房外麵有兩個獄警在看守,聽到大半夜小瘦子哭哭啼啼的聲音兩個獄警頓時一陣不耐煩罵出了聲。
兀自哭了半天,總算把內心的委屈和苦楚哭了出來,小瘦子抽了抽鼻子,故意放低了聲音問向秋天,“天哥,您呢,您是怎麽進來的?犯了啥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