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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瘋狂邊緣(下)

  “你……這個混蛋,她可是,你最重視的人啊。”


  幾乎喘不過氣的李炎在獲得了短暫的喘息之機後,瘋狂地吸入空氣,讓氧氣灌滿自己的肺部,以遠離缺氧的折磨。


  他憤怒地盯著這個正在用自己做人質的混蛋家夥,後者被他這麽一瞪,也隻是口氣淡淡地說道。


  “你……算了,反正我也不認識你,看樣子你也知道一些情況,但你剛剛所說的毫無意義,我現在什麽都感覺不到,無論是重視,喜悅,還是悲傷,我唯一能思考的,隻有怎麽讓自己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更舒服地活下去,除此之外的事情,我既不關心,也不在意。”


  說出冷酷到無情的話語後,基爾伯特對著潘朵拉點點頭,後者立刻拍了拍手,地麵打開一道黑色的傳送口,一台台顯示器組成的“小山丘”從傳送口中升起,明明沒有插電,這些顯示器的熒幕上卻依舊播放著統一的畫麵。


  那是一麵大型透明水缸的玻璃壁,透明的玻璃另一邊是透著藍光的水池底部,一個人影在水裏飄著,不知生死。


  薇爾莉特卻首先認出了對方——通過對方耳垂下方懸掛著的一對弧形月牙耳環。


  “嘉德麗雅小姐?”


  她不禁念出了對方的名字,同時心裏升起了一絲恐懼。


  嘉德麗雅·波德萊爾,是與她一起同在C·H郵政公司工作的“自動手記人偶”,算得上薇爾莉特的大前輩。


  在了解了薇爾莉特的經曆後,這位成熟的大姐姐一直很照顧剛剛從戰場退伍、轉行走進代筆業的少女,性格大方,工作勤懇,不懂愛是什麽的薇爾莉特,也是看到她解讀了客人心中的所思所想後,開始對代筆產生了興趣。


  記憶陌生的詞匯,理解人類的情感,在這條道路上,這些善良的人為她無私地提供了數不清的幫助,而現在……


  她也要像霍金斯社長一樣,因為自己,而遭逢厄運嗎?


  薇爾莉特不願、卻不得不一步一步走向思考的崖前,向深不見底的深淵窺探。


  隨著鏡頭的拉近,光線照進水池之中,更加清晰的距離將顯示器裏的女性真容完整地呈現給了現場依舊清醒的人。


  帶有異域風情的五官,雖然不似薇爾莉特完美無瑕,卻恰到好處地排列在了黃金比例的線上,部分無傷大雅的瑕疵給人在豔麗的印象裏,添上了更加有人味的氣質。


  這是屬於流浪民族羅姆人的特征。


  羅姆這一民族有一個更為令世界熟悉的英式取名,吉卜賽,熱衷跨境流浪使得他們身負混血的特質,傳統的吉卜賽占卜文化則滲透進了穿著打扮裏。


  這時,李炎注意到,在水中的女性眼皮微睜,像是昏昏欲睡的模樣,他這才確認,她不是一具毫無生氣的沉屍。


  這本應該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可李炎覺得,事情並不單純。


  且不提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個普通人類在水中不被溺死,安然無恙地昏睡,這也過於不尋常了,難道神之手是打算將絞刑的繩索套上受害者的脖子,用受害者的痛苦掙紮逼迫薇爾莉特答應他們的條件?


  就像自己的處境?

  李炎無奈地垂下手,幸好幻象的帷幕還在,遮蓋住了他沾著血的指頭,以及盧瑟佩琪的現狀,沒有讓基爾伯特注意到這個小小的伏筆,不然李炎可真就別無他法了。


  終於,那令人不解其意的鏡頭開始拉遠下移,李炎做好了心理準備,卻依舊免不了和薇爾莉特做出相同的驚愕神情。


  “!”


  仿佛代表理智的弦繃斷了一根,李炎的額頭上冒出一滴因刺激而湧出皮膚的冷汗。


  那究竟是怎樣一副光怪的景象啊。


  美麗女性的身體上,從肚臍以下的腰胯部開始布滿了色彩斑斕的鱗片,一直向下蔓延。


  李炎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本應該是雙腿的地方,卻非是童話中美人魚那樣曼妙的魚尾。


  取而代之的,是半條肥厚的魚身,末端張著長滿可怖獠牙的嘴,一對渾濁的魚眼安插在兩邊。


  這超出人類既有概念的合成形象,向李炎打開了瘋狂世界的一條縫隙。


  頓時,他感到呼吸變得急促,被汙染的視覺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他對童話生物的固有印象,而更深刻的恐怖感則是直接滲入了他的意誌中。


  “你們……這群混蛋!我操你們祖宗!”


  即使知道口吐穢語是無用,強烈的憤慨、怒意不受控製的湧上心頭,李炎不顧一切地唾罵著基爾伯特和潘朵拉。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回歸正常。


  薇爾莉特整個人都嚇呆了,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隻是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顯示器。


  然而,這僅僅隻是瘋狂的開始,已經被契約者強化剝離了所有感情的基爾伯特,“扭動”了踏入理智之外世界的鑰匙。


  很快,嘉德麗雅蘇醒了過來,她還沒來得及為自己依舊活著感到開心,身處水底不同於人類的感受讓她順勢注意到了自己異樣的變化。


  隻是一眼,

  無需贅述,瘋狂感染了一個新的受體。


  驚慌失措的嘉德麗雅慌忙敲打著透明的強化玻璃,拚命想要從這個牢籠裏逃出去,仿佛這樣就能逃離這顆搶走了自己雙腿的凶惡魚頭。


  當她注意到攝像頭的存在後,開始向另一邊呼喊求救,李炎聽不到聲音,可這個時候,無聲更加渲染了畫麵中那名可憐女子無力的絕望。


  “這樣的‘美人魚’,這樣的‘鮫人’,不覺得深諳自然界的藝術性嗎,就像深海鮟鱇的小燈籠,發著光吸引具有趨光性的小魚成為自己的盤中餐,以美人為魚尾的獵食魚,隻要將自己的尾巴伸出水麵,就會吸引到不知死活的水手跳進死亡的水底……看到真麵目的那一刻,也就是潛伏的食肉魚滿足口腹之欲的時機。”


  “唔……”


  在基爾伯特的演說下,薇爾莉特捂住了嘴,開始不停地幹嘔,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眼眶。


  “對不起……對不起……”


  夾帶著對嘉德麗雅、露庫莉婭,以及所有被自己卷入不幸漩渦中的人的歉意,在陣陣襲來的嘔吐感中向他們道歉。


  她胸前本來清麗雅致的祖母綠寶石,漸漸附著上了一層波浪般起伏的黯淡。


  注意到了理想中期望的現象,潘朵拉的視線移向奄奄一息的柴誠葵,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容,那表情就像是在說“不過如此”四個字。


  “基爾伯特,不要浪費時間了,加快進度,一具能夠容納神之手的公主軀殼,母親等待得太久了,她已經感到了不耐煩。”


  “……那就讓她繼續等。”


  基爾伯特冷漠一笑,似乎完全不懼怕潘朵拉的威脅,順手將李炎丟在地上。


  “現在隻有我能夠‘決定’一切,圍觀的媽寶天使可派不上用場。”


  “你!算了算了,你自己搞定。”


  被嗆得氣呼呼的潘朵拉礙於之前宣告的誓言,正準備給予基爾伯特嚴厲懲罰的動作也不得不停了下來,她努力平複自己激動而雀躍的內心,隻要一切順利,接下來她將再不用看其他神之手的臉色,就算是第一神之手的“超越”也是一樣。


  那在之前,給予這個狂妄的契約者小子一點容忍,也是可以接受的。


  吵鬧的天使安靜下來後,基爾伯特不再理會天上的存在,走到低聲啜泣不停道歉的薇爾莉特麵前,抬起她的下巴。


  “真掃興,哼,薇爾莉特,不要道歉了,你真以為道歉就可以被原諒嗎?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事呢?說到底,你犯下的罪過,全都是源自你狂妄自大的母親,若非她研究出來的破爛,我怎麽會落得幾進喪命的下場?”


  他雙指一用力,挪開少女的臉,讓她看向柴誠葵——她身上的失效納米機械以蛻皮的形態全都脫落下來,青紫的皮膚大片大片暴露在空氣中,像一條離水的魚,有氣無力地呼吸著,延續自己最後一丁點生命。


  “你說,她是不是應該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


  “別傷害她!少校!我求求你了”


  理解了基爾伯特的意圖,情急之下薇爾莉特忘卻了眼前的人已經不再是她的少校,可就算如此,隻要能夠保護將死的博士,她還是大聲地喊了出來。


  基爾伯特微微一愣,他原以為少女應該對一手造成自己命運波折的罪魁禍首有所怨恨,可到頭來,薇爾莉特不僅沒有學會愛,也沒有學會恨。


  “嘖,該說,真不愧是心中無暗的公主嗎?”


  他放開了薇爾莉特,轉身走向了另一個淒慘的存在——臉上隻剩半張模糊投影的人臉,在爆炸中失去了大量外層的康納,將手放在了康納的“太陽穴”上。


  “嗬,‘我’不傷害她,可不代表沒有別的仇人,對嗎,康納,毀了你人生的家夥就在這裏,你真的連一點複仇的想法都沒有?你明明那麽相信他們,到頭來卻被毫不留情地背叛,當做替罪羔羊,背鍋遺棄,被所有的同胞唾罵,那時你不是想要撕碎這個披著人皮的怪物嗎?”


  “呃……我……我……呃啊啊啊啊啊啊,我……不知道!我以為……我會恨不得殺了他和她,可是……他們卻是在救我的創造者們,我不應該……”


  “對‘造物主’的崇拜之情嗎,可惜的是,造物主並不在乎,一顆小小的棋子,又能吸引多大的重視呢。”


  基爾伯特毫不留情地說道。


  “你的用途即你的價值,物盡其用,人盡其才,當你射殺馬庫斯的時候,你的作用就已經結束,所以他們再也不需要打擾你的生活,任你自生自滅,不過是嘴上說希望你餘生平安,動動嘴皮子的事罷了,你還真的奉如聖經了?”


  “……隨你……怎麽說吧……呃啊啊啊啊啊啊。”


  再次被紅色的病毒侵蝕了雙眼,意誌被隔絕了身體的操控權,康納被迫朝著柴誠葵一步一步走去,像神一樣俯視著虛弱的博士,接著,金屬手臂末端的指節握成拳頭,落在博士孱弱的身軀上,本就在疼痛中硬撐的柴誠葵再也支撐不住,發出了陣陣悲鳴。


  “住手……不要讓我來做這種事……”


  康納僅剩的意誌抗拒著,可他畢竟是原始仿生人,病毒已經將他的身體裏的構造完完整整地洗滌了一遍,他的“命令”根本無法傳輸到身體的各處。


  隻能眼睜睜看著悲劇上演的薇爾莉特不停地呼喊著。


  寶石的晦暗變得更加汙濁。


  “少校,住手啊,不要傷害她……母親!母親啊!”


  用盡力氣,好不容易爬到了盧瑟佩琪身邊維持幻象帷幕的李炎,咬著牙怨憤地注視著基爾伯特,假若目光能夠殺人的話,基爾伯特已經死了無數次了。


  ”真奇怪,成為契約者後我更加覺得奇怪了,明明這個女人操控了你們的人生,你們卻表現出了像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行為,人類的感情還真是扭曲而病態。”


  基爾伯特舉起手,暫停了康納的攻擊,居高臨下地看著柴誠葵。


  “隻要做的是善事,那麽一切都可以被原諒了嗎?那麽那些犧牲者,又應該笑著接受被犧牲的命運?柴誠葵,你是怎麽想的呢?”


  柴誠葵又吐出一口血,她渾濁的眼神慢慢恢複了清明,與基爾伯特對視起來。


  “我……從來沒有覺得,我做的是什麽善事……咳咳,我很……清楚,我隻是在以大義……和善的名義,在做著無數隻能被定義為……惡……的事,在這個過程裏,我會因為任性……傷害無數的人,奪走他們的希望,毀滅他們的所愛……所以,我一直……都做好了遭受報應的準備。”


  可能是力氣近空,她很快又垂下頭,將臉貼在地麵上,代替了博士的本音,電子合成音從博士的胸前響起。


  “即使是現在,我也沒有覺得自己不該受到這樣的對待,善與惡,雖然不是涇渭分明的領域,但善於之惡的劃分,本就有其存在的意義。”


  柴誠葵頓了頓,繼續“說”道。


  “基爾伯特·布甘比利亞,其實我,並沒有那麽偉大……實際上,我一點也不想當個傻瓜般的‘Saver’(救世主),我真正想做的,隻是拯救我愛的那些人……可不知不覺,就做了這麽多事情,世尊天佛之言之願,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可最後還是做了,人類就是這麽複雜奇怪的生物啊。”


  “你愛的人,就是薇爾莉特,和……這個家夥吧。”


  基爾伯特的手指向了在場的一個人。


  李炎愣愣地看著指頭末端的方向,那竟然是指向了他自己,一時間,許多問題浮上心頭,為什麽會是自己,他與柴誠葵不過數月之緣,為什麽會這麽關心自己?


  原以為,那不過是繼承自柴新的友情,可現在,這奮不顧身的付出,卻又模糊了愛與友的界限,讓李炎糊塗不已。


  “看來,潘朵拉已經告訴你……我的故事了,不知不覺,我都已經這麽老了,是個隻能講故事的老婆婆了,真想回到……那一往無前,滿心希望且敢愛敢恨的年紀啊,一晃神,竟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柴誠葵苦笑著,遙遙望著李炎。


  “……到底該怎麽才能讓你痛苦呢?真是苦惱,這本應該是一場酣暢淋漓的複仇,可現在,我都不知道怎麽才能讓你驚慌失措了,柴誠葵,你的氣度確實不愧你的名號……可我不相信,他們真的死在你麵前,你會無動於衷。”


  基爾伯特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徑直起身遠離柴誠葵,走向另一邊。


  察覺到不對的潘朵拉連忙喝止道。


  “蠢貨,你想做什麽?好不容易得到的軀殼,你要是敢動一根寒毛,我會讓你見不到未來的太陽。”


  “放心,薇爾莉特那邊我什麽都不打算做,我隻是想試試看,假如這個天真的家夥就這麽死掉,滿口大道理的柴誠葵還能不能像她所言的那樣,心平氣和地寬恕我這個手持屠刀的劊子手。”


  感受到危險的靠近,濃烈的殺氣在基爾伯特的眼中沸騰,李炎下意識地扭開頭部,可現在的他又如何反抗一個狀態極佳的敵人呢?

  五指張開的手掌蓋住他的天靈,李炎隻能從基爾伯特的指縫間看到外麵的情況——像是在看一個死人的基爾伯特,祈求基爾伯特的薇爾莉特,以及……神情自若的博士。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要告別這個世界了。


  可誰知,柴誠葵的聲音卻響起了起來——


  精神力鏈接上了在場所有人。


  “你殺不了他的。”


  “就算降臨者不會死,回不到物質界肉體的靈魂又能夠在幽冥支撐多久呢?你唬不了我。”


  柴誠葵抬起了頭,雖然表情疲憊,可她嚴肅認真的表情一下子讓基爾伯特認識到了她的堅持。


  她再一次再次重複了自己的觀點。


  “即使如此,你還是殺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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