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此起,他和她分道揚鑣
一上來,車子就開起來。盡管車窗緊閉著,粉絲撕心裂肺叫喊,依然清晰傳來,“喬柔熙,你別走啊!”
“喬歐尼,我是你的粉絲……”
“她既然也安全了,也沒我什麽事——在前麵路口,把車子停了,我下車。”
對於車上這群人,他提不上興趣,話語裏也聽不出情緒上波瀾。
“九爺一定要見你!”司機是個年輕人,不免心浮氣躁,搶話道,帶著某種意味倨傲。
“新來的?”白澤木不悅皺起眉頭,“四叔沒教你規矩?”
被提及名字,副駕上這個中年男人對年輕人毫不客氣:“白少爺問你話呢,說啊!你是眼睛瞎了,還是腦子讓漿糊糊了?”
“ 沒個尊卑,還不快跟白少爺賠罪?”
“我……我……”年輕人囁嚅半天。前一秒還想在人前逞個能,卻弄巧成拙,得罪了東家大少爺。他還想不想在外混了?
“讓你賠罪!半天磨不出來,沒個膽量,還想在這行混?”四叔掏出手機,立馬撥出一串號。
“這招的是什麽人?我倒要問問閆七。”
“你叫什麽?”他瞥了一眼年輕人,行動電話那端還在通話中。
年輕人哭喪著臉,都要泣不成聲了:“白少爺,對不起!我狗眼看人低!我眼瞎……求求你和四叔再給我一次機會……求求你們……”
顯然,喬柔熙對此已習以為常,卻不耐煩:“有什麽事不能回去說?都不能消停會?”
“ 人家年輕人還在開車!你們是不要命了,還是想怎樣?”
“停車!”白澤木隻要沾上他們的氣息,體內暴躁因子就激發出來,變的和他們一樣,這也是他所痛恨的。“給我停車!”
“白少爺,我鬥膽跟您說吧。這是九爺的意思——他今晚想見你。要不然,給我們十個膽,也不敢跟蹤你們啊!”
“哼,”白澤木嗤之以鼻,九爺的意思。這老頭怎麽又惦記上他?這些年,他白澤木也學聰明了,既來之,則安之。
“你們不敢?有他命令,殺人放火也不眨眼啊!”他奚落道。
“哈哈——”四叔幹笑了幾聲,這個白少老揭他們老底,說話帶刺也早已見怪不怪了。
“哪有白少爺說的這樣誇張?看把我們都說成強盜了。”
“誇張嗎?不覺得。”白澤木挑了挑眉,“本質上沒有區別。隻比強盜多做了一件——洗白。”
終於,年輕人在連闖三個紅燈,突兀刹了倆次車後,終於開進了白宅。
“砰——”喬柔熙沒好氣關上車門。這些男人粗線條慣了,自然不以為意。
可她還要命呢!一路上擔驚受怕,生怕肚裏孩子出了意外。
她狠狠瞪了年輕人一眼。眼色凜冽完全不同於,半鍾頭前被粉絲包圍的她,嬌媚柔弱。
年輕人個子很高,被隻及他肩膀的女人震懾,瑟縮了一下身體,手不安地來回搓著。
“不要再讓我看到他。四叔,你看著辦。”
她沒絲毫同情,偏頭對四叔冷冷說:“再招進這樣人,就是你的失職——舅舅那裏,別怪我不幫你。”
這才是他妹妹真正麵目,對外偽裝很好。愛嬌的麵容配上精湛的演技。任誰也想不到,她與黑道脫不開幹係。
這點倒和他很像,善於偽裝。這樣複雜的環境長大,這是基本生存本領。
他無謂聳了肩,雙手插在褲兜裏,顯得漫不經心。
喬柔熙走在前麵,步子很快,似乎不願與他這個哥哥同行。
他心裏知道,白家人上下人包括喬柔熙,都認定他是個怪人。
好好少東家不當,偏偏脫離白家,做個窮畫家,辛苦掙的子兒還不夠當少爺時零用。
而喬柔熙和自己相反,她要的是光鮮亮麗的外套,盡管會有很多虱子。
白家大宅戒備森嚴,院落陰鬱,少不了藏在各處的紅外線攝像頭。白格非在這條道上混,處心積慮想報仇的也不少。
空曠大廳隻亮一盞落地燈,慘白燈光打在喬柔熙半邊臉。她靠在沙發上,眼睛死死盯著前方,不知想些什麽。
白澤木一進大廳,看到就是這一幕,不免覺的有些瘮人。“大晚上,還不回房休息?在這裝神弄鬼!”
這棟房子,整體是上了年代的歐式風格,因生前母親喜歡,一直沒變。他猜,也許是一種紀念方式。
木地板上有的已經裂縫了,一到夏天,咯吱咯吱的響,像有人在走動。
甚至,他舅舅,道上稱作“白九爺”。極少有人知道,九爺不喜光。他也是後來才發現,反骨林彪不也如此?
一到晚上,舊房子沉放著各處搜集來歐洲老器物,在微弱燈光下,顯得詭異神秘。
若是天氣不好,外麵雷雨大作。老式窗戶倒是不少,風無處不鑽,屋裏也吱啞作響。
喬柔熙慢悠悠站起身,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裝鬼弄神,你怎麽知道我裝過?”
“剛才,舅舅說他在書房等你。怕旁人叫不動你,才叫我帶話給你。”她狡黠一笑,“你好自為之。”
話一說完,她就瀲灩上了樓梯。而書房坐落在相反方向一個長廊,門上方有盞微弱馬燈。
“噔噔噔——”喬柔熙踏木樓梯聲音漸行漸遠,什麽時候起,她和自己如此生分?白澤木苦笑道。
就像倆個人,同住在一屋簷下,心卻漸行漸遠,貌合神離。
他是個私生子,自打記事起便和舅舅生活了。作為母親一個汙點,他很少見到自己母親。
對於母親的印象,不過美麗,脆弱,抑鬱而已。
倒是喬柔熙,在母親去世後,才被接回來。
她父親似乎並不在意,這個小女兒是去還是留。對於他來說,走了正好,冠冕堂皇地將小三扶正。
初來,她很怕生,睜著惶恐的大眼,不和任何人說話,除了他。也許是血緣使然,畢竟她和自己同母異父。
她怕這裏,這裏環境與之前截然不同。雖未親眼見到打打殺殺,但手下人無硝煙的爭鬥從未停止過。
在沒一人時,她才敢小聲對自己說:“哥哥,我們一起逃走……我不要呆在這裏了,我好害怕……”
那時候,她隻信他。他也願意保護這個妹妹,他和她像是陰暗牆角的藤蔓,見不到陽光,隻有相互依賴。
而她見了舅舅卻是瑟瑟發抖,不敢抬頭。幾番下來,白澤木對此也無可奈何。
她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和他們那些人一樣。
白澤木搖了搖頭。今天他明明沒喝那麽多酒,可一直想避的往事,卻如泡沫不間斷浮上來。
可能是今早淩晨,他又回到那個夢。盡管那件事過去這麽久,卻依然時不時糾纏他,以夢魘形式。
那時,他完全浸在海裏,手腳被捆住,動彈不得。
身體一點一點下沉,他張口想呼救。海水卻帶著絕望,卻咕咚,咕咚”灌進嘴裏,耳朵。
暗藍色液體似乎要將他整個包圍,吞噬……
他絕望了,閉上眼睛一瞬,一股強大力量將他身體頂起。他被撈起來,新鮮空氣刺喇喇湧進肺裏,他甚至咳出血絲來。
倒在木堤岸,他臉色大白,頭腦卻清醒異常。
他有時也在想,如果當時自己昏厥過去,沒有看到那一幕,是不是自己人生又不一樣?成為下一個白九爺?
那是他第一次見得殺人。白九爺瞥了他一眼,臉色難看,手執槍對著一個男人。男人臉色血汙,正是綁架自己的那個人。
那個男人躺在地上,一點一點向後退,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恐懼,像被吸走了其他情緒。
男人用接近顫抖的語調哀求:“白九爺……求求……你了……求求……”
“我也……拿錢替人……辦事……不知是你的人……求求你”
男人眼睛濕漉漉,眼淚混著臉上血汙。白澤木都開始可憐這個男人了。
白九爺反而冷笑,如一個帝王睥睨,似是享受他人垂死掙紮。他緩慢摁下扳機,子彈不作停留。
男人表情猙獰,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身體搖晃,嘴一張一合還想說什麽……
“砰砰——”白九爺毫不猶豫,朝那人又射了倆槍,向地下唾了一口:“浪費了這麽好槍子……”
那個人死去了,眼睛空洞可怕。
目睹這一切,他已經不能用“心驚”來形容,隻覺得惡心。
他這才真正意識到,舅舅——白九爺真實身份,是個怎樣一個人。
這就是自己為什麽不能隨意出入,去哪都要有保鏢,為什麽會被綁架……
他也許還小,卻從那一刻,想要劃清自己和他們那些人的界限。
他想自己做不到禽獸那般,嗜血無情。
白澤木其實沒看到,當時喬柔熙就癱坐在岸堤旁。
在自己被四叔救上岸,她急著要趕過去,卻目睹了白九爺殺人整個過程。
她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然而,腦子裏卻有個聲音不斷放大,叫囂,“弱肉強食!弱肉強食!”
她不要自己像那個男人蟲子一樣,死得難看!
她也意識到,他們與那些叢林動物無異。如若不站在食物鏈頂端,那死的那個人便是自己。
也就從那一刻起,她不再排斥白九爺和他們那些人,甚至從心底接受了他們。
與白澤木不同,喬柔熙選擇同化,她接受了叢林法則。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努力,像他們一樣,不惜傷害別人,要站在食物鏈至高點。
白澤木不知道,從那一刻起,他和她,已經分道揚鑣……
“怵那幹什麽?”一個中年男音不威而厲。
白澤木發現自己,已站在書房門口。他來書房次數也屈指可數。
這間書房與整棟房子格格不入,顯得不倫不類。白九爺找人,按著中國風裝修設計。
清一色的黃梨木家具,為了附庸風雅,牆上還掛滿了大價錢的古字畫。
白澤木看到一張唐仕女圖,很熟悉,不久前還在老師那裏見過真跡,那這副……要說是假的,想必賣畫的會有麻煩……
白九爺將此間屋視為禁地,就連打掃,也挑專門人員。白澤木猜道,或許又是一個藏汙納汙之地。
中年男子話落,卻並不看他,對著關羽神像,燒了一炷香,虔誠地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
煙霧嫋嫋,從背後看,他似乎隻是一個虔誠的信徒而已。
“你也過來上柱香。”白九爺轉過身,命令道。
“沒必要,我這個人無欲無求慣了,”他笑了笑,“再說,我要求也是跟菩薩求……”
他雖未明說,卻無不諷刺白九爺,在道上虧心事做的多,隻得求關大爺。
“哦,是嗎?”白九爺也提高聲音,“你那個小畫館最近怎麽樣?需用我的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