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催眠
盡管醫生囑咐她多休息,每晚她還是失眠,整夜睡不著。
蔣正南有時白天會過去看她,但從不在那過夜,就算半夜,也會驅車離開。
喬柔熙斜倚欄杆,看著他的車一點點消失在黑夜,無力感湧上心頭。她記得電影《年輕的維多利亞》裏一句話,“摸透所有規則,直到你比他們強”。
所以她努力工作,可以得到任何想要東西,比如演技,人氣……但唯獨掌控不了他的心。
日漸消瘦,連片場導演也看出她不適,建議她休息一段時間。
拉上厚重窗簾,一束光打下,室內灰暗,顯得詭異。
“你給我開點治失眠的藥好了,你也知道,‘’對這氣氛感到不安,她先打破寂靜,‘’我們這些做藝人的,時間很寶貴。‘’
“喬小姐是吧?”女人三十上下,臉部瘦削有力,一身緊致的小黑裙,似乎對此習以為常:“我是陳蔚然,你的心理醫生。”
“你呢,不要緊張,我們就隨便聊聊。”陳蔚然笑笑,放一張盤,老式留聲機悠悠飄出古典音樂。
“簡單聊聊,你覺的我會相信你?‘’喬柔熙雙手交叉至胸前:“像個無知少女,對你傾吐心事?我怎麽知道你一轉身,會不會給媒體爆料?哼,好笑!”
“喬小姐並不像媒體說的那般,溫柔有禮,這很好。”陳蔚然笑笑,起身將煮好牛奶倒進藍釉瓷杯。遞給她一杯:“不好意思 我這隻有牛奶。”
“這說明,你沒有把我當作那些媒體,卸下偽裝,是很好的第一步”陳蔚然故意在她麵前喝了一口牛奶,讓她確定裏麵沒藥。
“你大可放心,我是白澤木介紹來的,在這行業也小有名氣 ——就算不信我,你親哥哥還會害你不成?”
陳蔚然像家裏長姐,精明能幹,卻給人以信賴之感:“我和你哥哥是很好的朋友,我們在劍橋上大學認識,一轉眼,這麽多年都過去了。看著你,就像是我家中妹妹。她要是還在的話,也像你這般大了……”
“你妹妹不在了?”喬柔熙驚詫。
“家裏幺妹,最受疼愛,是我們家的開心果,她的眼睛很漂亮,”陳蔚然似乎陷入回憶,“高考那年,爸媽對她寄予很大期望,希望她能上一所外國語大學。對於漂亮的女孩子,父母更是擔心,希望她們安穩妥當,上個好大學,工作,嫁個好人家……”
“做父母的都是如此吧”喬柔熙認同,對於她的演藝事業,父親起初強烈抵觸,認為不該像戲子拋頭露麵,畢業應當在自家公司謀個閑職。
“話是這樣說,可是期望越大,妹妹壓力也越大,尤其到了高三,”陳蔚然麵容苦澀,“這些是我後來,從她日記讀到的,她的成績不甚理想,在班裏中下遊,心裏很急躁,想迅速提高成績,買了很多資料,也學到半夜。”
喬柔熙點點頭,她也經曆過高考,作為藝術生,其中苦澀也不足道也。
陳蔚然接著說道:“你應該知道‘惡循環’這個詞,她說自己仿佛陷入怪圈,考試打擊,心情很糟,接著打擊。‘’
‘’那個時候,她發現自己有強迫症現象,比如書曆裏書碼的整齊,分門別類,才能學習。如果沒有做到,即使班裏小測驗,其他人都在做題 ,她也得一本本碼好,才放心,不然心裏就會恐慌,擔心不能學習。”陳蔚然語調低沉。
“強迫症?”喬柔熙問道。
“根本不是!她沒有病!”陳蔚然急切證明,揚著手上單子,‘’一個每晚洗衣服的人,被說成強迫症,和一個頻繁洗手而雙手流血的人一樣嗎?‘’
‘’她說給她同桌,起初她同桌不在意,後來冷眼旁看,有次嘲笑她,‘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喬柔熙不自覺抿口牛奶:“那真是挺可憐。”
“她受不了那樣的自己,懦弱失敗,害怕麵對更多同學,會以為她有病……她說,結束也許是種解脫,”陳蔚然緊緊捏著瓷杯,手上青筋分明,“那天晚上,媽媽到親戚家,她去了學校,再沒回來……”
“保安在女廁發現她,以為凍暈。帶到保安室,想讓她暖暖,可遲了……”陳蔚然潸然淚下,“那是冬天啊,她一定很冷……失望透了才……‘’
喬柔熙給她遞過紙巾:“不瞞你說……我也有過這樣念頭——想到死的樣子很難看,還是作罷。”
“她沒想過嗎?這麽愛美的小人兒……”陳蔚然用紙巾擤鼻涕,停頓一會,想盡力恢複平靜,“那天,要是有一個人,發現她不對勁,上前抱抱她,問她還好嗎,累不累,而非事不關己——而我這個姐姐的又在做什麽?如果,我打個電話,問問她,嬌嬌,你過的好不好?……也許一切又會不一樣……”
室內良久沉寂。
“出國前,她舍不得我走,我說,又不是以後見不到,姐姐很快就回來,我那麽開心,終於可以去外麵看看……”陳蔚然低低說:‘’我隻顧著自己高興,忽視她強顏歡笑……如果,我知道會是最後一麵……”
“……閉上眼,我腦子裏滿是她,從小時候光腳丫,跟在我後麵跑,叫我‘姐姐,姐姐’……之後我放棄商學院,調到心理專業。”
“你是為了她這樣做?”喬柔熙問。
“我想了解她,了解她的痛苦——同時,也是一種贖罪。我不能原諒那時的自己,自私冷漠……我知道,這世上還有很多像我妹妹這樣的人,痛苦卻不願說,她們害怕別人嘲笑,寧可自己憋著……‘’
“你覺的,我也是你說的這種人?”喬柔熙追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陳蔚然苦笑:“我之所以和你說起這些事,是因為你讓我想起了妹妹,並不怕你笑話。誰心裏沒有個事呢?我們大多數,可能不會拿生理缺陷嘲笑別人,卻隨意調侃別人的心理障礙,完全不考慮對方感受。”
“確是如此,我也曾是大多數的一個。現在,該輪到他們笑我了。”這也是,喬柔熙不願看心理醫生原因。
留聲機戛然而止,室內沉寂如古井,陳蔚然放了另一張碟,截然不同風格,吚吚啞啞的胡琴像飲泣訴說什麽。
“我可以配合你的治療,但有一個條件。”喬柔熙說。
女人躺在沙發,周遭不存在,她走在空巷,昏黃路燈如人眼監視,後背微微發涼。
“你還記的這裏嗎?”許蔚然問道。
喬柔熙仿佛睡著,呼吸急促:“我想不起來,很眼熟,這到底是那?”
“別害怕,向前走……找到你想要的東西。”帶著某種蠱惑
彎曲小巷陰冷沒有盡頭,冷風颼颼。野貓冷不防躥到腳下,眯起綠眼,狡黠逃走,嗚咽聲回蕩在巷子。
這場景很熟悉,到底在哪見過?她想。
盡管心裏毛毛的,她還是想看看,究竟自己內心深處藏著什麽。
拐角處,影影綽綽黑色東西,漸漸走近,一個人的輪廓。
定睛一看,她驚呼出聲。一少年靠在牆角,胳膊劃一道血口,襯衫衣袖染大片血跡,盛開詭異紅花。
少年微蹙眉,眼裏冷靜異常,仿佛與己無關,甚至什麽都不做。
“不想惹麻煩話,趕緊走!”他說,她還愣在那。
“可是你受傷了” 她說,竟又些心疼,對一陌生人,產生這樣情愫。
他用一隻手推開她:“快走!後麵有人尋事!”
她往後趔趄倆步。
“這邊!那小子在這邊!快來!”
“叫你跑,老子打斷你腿!”
巷口湧來一群烏殃混混,手裏操著家夥,罵罵咧咧跑來。
為首黃發,敞著襯衫,露出大塊刺青,從脖子到胸口,觸目驚心。
甚至來不及跑,這確混混包圍了她。
“呦~ 這小妞長的帶勁,讓哥哥好好看看……”為首的吐著煙圈,笑的不懷好意。
“要來就衝我一個人!她是無辜的。”少年強忍傷口,一手扶牆想站起來。
“你TMD逞什麽英雄?”為首黃毛狠狠踢他一腳,“我就看上這妞怎麽了?想英雄救美?來啊,有本事你來啊!”
一腳正踢心窩,少年跌坐地上,死死瞪著黃毛。
黃毛一手捏住喬柔熙的下巴,手力大得驚人。她要掙紮,手卻被那人鉗製,動彈不得。
電石火花間,她脫口而出:“我哥哥是白澤木!你們敢動我!”
她也愣了,像是條件反射的自衛。骨子裏如此,受不得半點委屈。不過,她哥哥確實黑道背景,作為喬格非的侄子,雖低調,但不容小覷。
“白澤木的妹妹?‘’黃毛手指掠過她的臉,動作輕浮:“是我死對頭呢,今兒真走運,他妹妹自己送上門了——兄弟們,把他們都給我帶回去!‘
一聽到“白澤木”,混混們吃了一驚,但既然龍少不怕,他們有什麽可顧忌?
廢棄舊工廠,灰塵在最後一縷陽光下跳舞。他們捆住她的雙手,封住嘴巴。留下倆個人看她。
她隱約聽見樓上打鬥,“我不管你是誰?你TMD來老子地盤就得聽老子的!‘’
‘’你瞪我,我讓你瞪我!……”
天花板震的嗡嗡作響,她心裏一驚,不免為樓上少年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