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人性的碰撞
趙顏一跟著魏醫生進了病房，經過陸曄的安慰，她的狀態好了不少。但若是仔細看，便會發現她的眼尾微微暈紅，好像哭過。
“這次做的CT，有些小問題，我們後麵再做一些其他的治療。”魏醫生盡量委婉道，“我們先不做手術，先治療，邊治邊看，放寬心。”
放寬心三個字，她說的有些沉重。
唐燕對自己的病情也非常清楚，聽完魏醫生的話，她低下了頭。
過來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眼眶泛紅。
看到鏡頭後，她擠出一抹微笑，看得更讓人心疼了。
趙顏一的心也隨之揪起，她側過頭，不讓唐燕看到她此刻的神情。
唐燕深吸了幾口氣，把眼淚憋了回去，輕聲道，“我們家條件本來就不好，沒有醫保也沒有農保。去年我爸媽他們借了好多好多錢，才給我看好。”
說到這裏，她沉默了，死死抿著唇，淚水再也忍不住，滑落臉頰。
唐燕伸手抹了一把眼淚，努力讓自己平複下來，“然後這次一查，它又這樣了，我覺得好對不起爸媽……”
她偏過頭，紅著眼眶，微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
這聲歎氣，飽含了太多的情緒。
一旁唐燕的母親伸出寬厚的大手，攬住了她，“不管我們是賣血還是賣心賣肝，都要把你給治好。醫生說的，有一點希望，我們都要盡心。”
鏡頭裏唐燕的母親有點憔悴，但那雙眼睛卻亮的驚人，“在外麵去討飯，我都給她醫好，給她治好。我家姑娘才二十多歲，還這麽年輕，她還有大把時間。我想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樣的，做父母的都想讓孩子好。”
唐燕在母親的話中，淚珠一串一串的滾落，卻沒有哭出聲音。
無聲的大哭，更讓人心疼。
趙顏一的眼眶更紅了，漂亮的眼睛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汽，下一秒就會落淚。
身邊的魏醫生見狀，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上午開會的時候，她就感覺趙顏一的狀態不太對勁。原本想著中午休息的時候，安慰一下小姑娘。沒想到，等她忙完，卻不見趙顏一。問了一下其他人，都說沒見到人。沒過多久陸曄就找了過來，是來找趙顏一的。
魏寧和丈夫是初戀，從上大學開始就在一起，已經攜手走過了十九年，自然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她看得出來，陸曄對趙顏一的上心。有陸曄去安慰，她也放心。
魏寧從第一眼就喜歡這個小姑娘，打從心底裏把她當做妹妹一樣對待。
她的眉眼中浸出三月暖陽般的溫柔，柔聲安撫道：“顏一，我們一定會盡全力的。”
趙顏一吸了一口氣，點頭如小雞啄米。
她信，她都相信。
不過她難受的不僅是唐燕的病情在惡化，而她卻無能為力，更是因為這些父母的態度。
唐燕的父母為了治好她，可以舍棄一切，賣心賣肝都在所不惜。而既是患者又是父親的老李，為了不拖累兒子一家，心甘情願放棄治療。
老李和唐燕的母親都說了同一句話——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樣的，做父母的隻盼著孩子好。
趙顏一的心口堵得慌，難受的想哭。
三樓，坐在會客室的陸曄微垂眉眼，緊抿著唇，盯著桌子，目光深沉複雜。
剛剛老李的兒子問他，雙手能不能不做植皮手術。
他明確說明了情況，老李現在手上的豬皮隻是臨時性的，等豬皮一脫掉，手部就和外界相通了。到時候隻要有一點點創麵的感染源，哪怕是很常見的細菌，也會給他造成很大的危險。
隻有把創麵關閉，才能確保他的雙手不會被感染。
換而言之，雙手的植皮手術必須要做。
老李兒子聽完他的話後沉默了，室內安靜的一點細微的動靜都聽不到。
陸曄沉下心來，看向他，繼續道：“植皮一般兩周就能看到效果，兩周之後，基本就能判斷出來百分之多少能換了。”
“兩周？”老李兒子重複了一遍，陸曄點點頭。
“兩周十四天，手術費加上換藥費用，15萬要不要？”老李兒子認真地看著陸曄，“陸醫生，你們考慮的是，希望我們做這次植皮手術，希望他可以盡快恢複好。但是我們考慮的第一個是經費，第二個是後續情況。”
“這個困難不是一點兩點，這個困難特別特別大。”
陸曄能理解這個難處，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而且他也在思考，到底什麽才是真的好。
把老李治愈出院，但他渾身是瘢痕，他的生命質量下降，他的家庭也會因此而受到拖累。這個到底是不是真的好？
可他依舊不想讓老李死。
陸曄默不作聲地直視前方，那雙漆黑的眼眸裏照不出任何光彩。
韓璐看著那張側臉，線條過於優越，從鼻梁到下巴，都如雕刻一般完美精確。原本一向溫和的俊臉，此刻眉眼間卻帶著一種若有似無的躁鬱。
陸曄此時的表情讓她想到自家的小學妹，之前在他們進行第二次家屬談話時，趙顏一留在病房陪老爺子說話。那次的聊天內容她雖然不知道，但趙顏一鬱鬱寡歡的模樣，她也猜到了大概。
其實那次家屬談話，她也很難受。她知道沒有錢寸步難行，但她對於家屬的選擇還是很失望。不過人性一向都是難以揣摩的，這點，早在以前她就知道。
大學臨近畢業的時候，她們去拍攝了一個底層女性堅韌求生的紀錄片。
三個多月的拍攝，讓韓璐她們內心受到了極大的撼動。有時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穩定情緒。
這些女性的丈夫家暴、出軌、賭博成癮，兒女不孝，讓她們老無所依、無家可歸，幾乎每個女性的背後都有一段令人心酸的血淚史。
那段時間，她們一次又一次地直麵那些殘忍的衝擊，一度都快崩潰了。
在後來的幾個月裏，她們經常會在半夜驚醒。
在那之後，韓璐的承受能力越來越強，所以老李兒子的選擇，她除了失望和那麽一點點難受之外，其他什麽感覺都沒有。
但是趙顏一不一樣，她還沒有經曆過社會的毒打。韓璐怕老李這邊的情況會讓她懷疑人性，便把她派到了B組拍攝，以此想讓她遠離人性之間的較量。
韓璐回過神，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用心良苦的韓璐把趙顏一當做一個還需要保護的小孩子，殊不知不要遮擋她的眼睛，才是對她最好的選擇。
室內非常安靜，安靜到連各自的呼吸聲都能聽到。
陸曄擱在桌上的手指輕輕捏起，下定了決心，他想再和家屬商量一下。
還沒等他開口，老李兒子先出了聲，說出了自己的難處，“本來家裏條件還好一點，今年我們正好搞了一個小廠，然後錢也投了一點進去。現在賣廠也不可能，賣了的話，我們就虧大了……”
韓璐雙眉微微擰起，不讓一一在這兒，是正確的選擇。
陸曄抿著薄唇，緘口不言，他垂下眼簾，靜靜地凝視著桌麵，不知道顏一那邊怎麽樣？
關於底層女性堅韌求生的紀錄片叫《女子宿舍》，是導演戚曉光用了5年時間跟蹤采訪的紀錄片。感興趣的小可愛們可以看看，她們雖然埋怨命運不公卻還沒有放棄奮力抵抗，做了一切努力的事情，付出了所有的力量去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