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往昔之事
“不找你,是因為你我之間早就結束了,我早就習慣了沒有你的人生。我這個人,做人做事都不喜歡回頭。結束了,就是結束了。更何況物是人非的道理,你應該比誰都明白。”
佟春夏卻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她的眼睛明亮如火,讓他無處可躲。
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既然結束了,那你為什麽點名讓我到精誠來?盛天有專業的插畫師,他畫得比我好,為什麽非我不可?”
段宴秋眉頭輕皺,頓了一下方才解釋道:“營銷部分是由陳琛負責,讓你來是他的意思,我不知情。”
“好一個你不知情。那我再問你——”春夏眼睛有些紅,腦子卻十分清楚,“你為什麽在中餐館的牆壁上寫我的名字,為什麽你留下的投資書上寫滿了我的名字?段宴秋,你跟我不是分手了嗎,你不是讓我不要糾纏你嗎,你不是口口聲聲我配不上你嗎?!”
佟春夏說這話的時候幾近咆哮。
她想起自己翻開段宴秋留下的書本時,上麵有一頁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她的名字。
她看著書本上那無數個“佟春夏”,在床上潸然淚下。
段宴秋微微偏頭,眸子裏如同初春的清晨,有些微涼,他聲音很輕,卻仿佛有千軍萬馬之勢,“佟春夏,我想你誤會了些什麽。”
“當年分手,並不是因為我家裏出了事。我母親當時瞞著我,我以為隻是單純的去英國讀書而已,所以選擇跟你分手。”段宴秋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薄涼如秋,“你似乎以為我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才不得不分手?”
佟春夏身體的血液在一瞬間就竄上了腦門。
段宴秋說得沒錯,自從知道段宴秋父親的事情之後,她一直堅信段宴秋是因為怕拖累她才分手。
這漫長的八年,她從未懷疑過。
“我不信。”她一字一句,聲音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一樣。
“至於寫你的名字,很簡單,隻是因為偶爾想起來了,覺得有些愧疚罷了。畢竟我們之間的事情,確實錯在我。”
“我不信。”她又重複了一次。
“佟春夏,你和我從來都是兩個世界的人,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你也從來沒有打算真正和我有個什麽結果。你說,這都十年過去了,你還沉浸在道德式的自我感動中,幻想著我沒有了你會過著怎樣頹廢悲慘的生活。佟春夏,你是覺得我們位置對調了,你要來拯救我的人生,當我的救世主是嗎?”
段宴秋的聲音很輕,像是羽毛,可是於春夏,卻如同萬劍穿身而過。
她瞳孔顫動了一下,心,突然也漏了一拍。
腦子裏有些許空白,隨後湧上來的是說不上來的無力和絕望。
因為段宴秋的每一個字,全都說中了。
“可是你看,我沒有你,一樣會很好。”段宴秋的手摩挲在膝蓋上,垂下眼眸,有些悵然,“隻是除了這條腿而已。”
“春夏,我過得很好,所以請別來打擾我。”
他這樣說著,語氣平靜得可怕,甚至臉上還帶著禮貌得體的微笑。
佟春夏整個人僵在那裏。
她以前以為蘭瑩惡毒,可是現在看來,段宴秋更甚百倍。
因為他洞察人心玩弄人心,屠刀相向的是人身上最軟肋的地方。
她覺得四肢有些發麻,無盡的冷意從腳底湧了上來,直至心口。
段宴秋的話,她一個字都不願意相信,偏偏那人表情淡然,好似即使他知道她已經千瘡百孔,可他仍然不在乎。
這個場景,何等熟悉,像極了當年他們分手的樣子。
隻不過這次仍然和上次一樣,段宴秋高高在上,她卑微如泥。
人,竟然在一個地方跌倒了兩次。
真是可笑。
春夏覺得心口突然空了好大一塊,那裏曾經填滿了她和段宴秋的一切,如今卻被他親自用刀剜開。
佟春夏微微一笑,想說些什麽,可是嘴唇在發顫。
還說些什麽呢?隻是無力掙紮罷了。
那就什麽都不要說,幹脆體麵的離場吧。
佟春夏抿了抿唇,隨後沉默著轉身,連看也不看段宴秋,兀自走出了辦公室。
佟春夏走得很快,一直乘電梯回到27樓,坐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有些恍惚。
她捂住自己的心口,感受到那裏傳來的一陣陣跳動,又抬眼望了一圈窗明幾淨的辦公室,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前後不過半個小時,怎麽會覺得整個世界都發生了巨變呢。
她花了十年時間把段晏秋這三個字刻入骨髓,可段晏秋卻隻用了十分鍾就將她的感情挫骨揚灰,連半點殘渣都不剩下。
從前的堅持、思念、幻想,全都在頃刻間變得一文不值。
這十年時間,竟隻是一場夢而已。
心裏,仿佛突然就空了一大塊。
佟春夏此刻想哭,卻哭不出來,隻覺得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壓著,有些喘不上氣來。
“篤篤篤”的高跟鞋聲音響起,有人輕輕敲了她的辦公桌。
春夏抬起頭來,才看到是lily,盛天的營銷總監。
此刻她沉著一張臉,明顯來者不善。
她一開口就是質問的語氣,“佟春夏,你剛才去找徐總了?”
春夏不做聲。
Lily見她不做聲,心頭火氣就冒了起來,冷聲道:“佟春夏,你雖然不是盛天的員工,但好歹跟我們是一個服務團隊,請你時刻記住,你的直接領導是我,有什麽工作上的事情你首先應該跟我匯報,而不是直接越級去找徐總。”
佟春夏表情有些麻木,很機械化的說了一聲,“對不起。”
Lily看見她這幅萎靡不振的樣子就來氣,翻了個白眼,很不客氣的說道:“現在的廣告公司,真是什麽素質的人都要。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半點職場規矩也不懂。與其學做事,不如先學人。”
說完這話,lily折身而去,辦公室裏的人全都鳥獸散狀,安靜坐在位置上。
佟春夏坐在自己工位上發呆,她拿著畫筆,卻半天下不了筆。
旁邊的女同事樂樂見她神情恍惚,以為她是挨了罵心情不好,連忙把一包薯片遞給她,安慰道:“春夏,你別在意,我們組的人經常被她罵。大家也不會把挨罵當回事。”
春夏勉強擠出一抹笑來,“沒事。”
“嗯,千萬別往心裏去啊,我看她就是嫉妒你。”
春夏有些恍惚,“什麽?”
樂樂微微一笑,“嫉妒你長得比她好看唄。女人之間不就這點事兒呢,誰還看不出。”
春夏苦笑,不作聲,拿著畫筆開始畫畫。
隻有投入畫畫的世界,她也許才能短暫的忘記段晏秋這三個字。
佟春夏的崩潰從來都是悄然無聲的。
她和段晏秋徹底結束了。
段晏秋用了十分鍾就讓她清醒了過來。
這件事,她甚至沒有告訴陸清歡。她一是覺得丟人,二是總覺得她的奮不顧身很可笑,她自己承擔就好。
春夏最近做了很多噩夢,總是夢見段晏秋渾身是血的躺在馬路上,他一直在呼救,所有人從他身邊走過,卻沒人停下腳步。
於是她穿過人群逆流而上,走到他身邊。
可他安靜的躺在那裏,白色襯衣上全都是血,小腿還被壓在車輪胎下,鮮血淋淋。
他就那樣倒在血泊之中,那雙漂亮的眼睛上也沾染了血跡,可他就那麽冷冷的看著她,對她說:“佟春夏,我不需要你。”
佟春夏一下子從夢裏驚醒。
外麵隱約有路燈的光照進來,屋子裏一片朦朦朧朧,她看著時間,不過是淩晨四點。
一抬手,才發現自己的眼角還有淚痕。
佟春夏若無其事的擦幹了,望著外麵微微發麻的天空,有些悵然若失的痛苦,像是卡在了心口。
於是,她一遍又一遍開口,似乎是在麻痹和洗腦自己,自言自語道:“佟春夏,你跟段晏秋結束了,你不可以再去打擾他的生活。”
沒關係的,不過是失戀而已。
沒關係的,人生那麽長,總會找到另一個人的。
沒關係的,時間長了,就會好的。
都說失戀必須要大醉一場,周六的時候春夏特意選了個黃道吉日約著陸清歡出來吃飯。
陸清歡連著出差了好幾日,回來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匆匆赴約。
吃的是火鍋,點的特辣牛油鍋。
陸清歡還沒來呢,佟春夏就先自己吃上了。陸清歡到的時候,佟春夏已經喝了半瓶白酒和一罐啤酒,整個人臉紅得跟煮熟的蝦子一樣,夾菜的手都有些抖。
陸清歡心裏納悶,怎麽今天的佟春夏看著這麽高興。
她將包放下,自己打了調料,複又坐下,問道:“你中彩票啦?這麽高興?”
佟春夏喝得雙眼朦朧,笑眯眯道:“沒什麽,慶祝我和段晏秋十年之後正式分手!”
陸清歡有些懵,“什麽意思?”
佟春夏搖晃著啤酒瓶,雙眼喝得通紅,笑中帶淚,“陸清歡,我又被甩了,兩次。”
“你們什麽時候又在一起了?”
春夏打了個酒嗝,“對啊,沒在一起我還能有再被甩的感覺?連分手也買一送一?”
陸清歡還從來沒有見佟春夏露出這樣的情緒過。
她看起來傷心到了極致,痛苦到了極致,卻又清醒到了極致。無可奈何混合著絕望,可她唇邊卻始終掛著笑。
“你…到底怎麽了?”
佟春夏遞過去一杯酒,“我隻想喝到醉死,明天一覺醒來,就重頭來過。”
她唇角彎彎,似乎真遇見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往前一湊,對陸清歡一字一句道:“清歡啊,你知道段宴秋哪句話最傷人嗎?”
她繼續自言自語道:“他說往昔之事,不可追也。”
“往昔之事啊……”女孩子的聲音輕輕的,拿著筷子很有節奏的敲擊在碗的邊緣,發出清脆的聲音。她語調微微拉長,有些譏諷的意味,“不可追也——”
清歡一時無話,看著麵前沸騰的火鍋和雙目通紅的春夏。
“清歡,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沒力氣再追著他的背影跑了。”佟春夏聲音哽咽,又灌下了半瓶啤酒,“我真的該放棄了——”
陸清歡不說話,隻是陪她喝了一瓶啤酒。
“段宴秋,真絕情啊。”佟春夏嗬嗬一笑,看上去喝得已經有些恍惚了,“他從來都不需要我,是我需要他啊。為什麽,我要這麽久才明白這個道理?不過沒關係的,他說得對,這世上哪裏有這麽長情的人,我也該…也該放手了……”
陸清歡似乎也被感染了她的悲傷,輕聲說道:“我還以為我追的CP一定會天長地久……果然物是人非……往昔之事不可追也……”
“王八蛋,甩了我兩次!”佟春夏突然拔高了音量,將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表情變得有些扭曲,“虧得我十年守身如玉,獨守空房,追我的人從北京排到上海,我竟然在一棵樹上吊死兩回!”
陸清歡啞然失笑,“其實追你的人,有些還是不錯的。”
“我都二十八歲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都沒談過,沒跟雄性動物看過電影,沒牽過手,沒接過吻,這都怪誰?!”
陸清歡舉著杯子很配合的高喊一聲,“段宴秋!!”
“他大爺的。”佟春夏罵了一句,一股莫名的憤怒衝上了腦門,她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對陸清歡道,“跟我走!”
“去幹嘛?”
“去替天行道討伐渣男!”
“啊??”
“啊個屁,帶上鐵鍬跟我走!”
“帶…帶鐵鍬……幹啥?”
“萬一我失手殺了他,不得你去埋屍啊?”
陸清歡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她一把抓住,幾乎是連拖帶拽的拖出了火鍋店的門。佟春夏力氣大,瘋起來八頭牛都拉不住,又因為喝了酒,更是無法無天。
“姐…姐……爸爸…爸爸你冷靜一下好嗎?”陸清歡哆哆嗦嗦被她塞進了出租車後座,佟春夏一屁股坐了進來,瞬間滿車都是酒氣。
“你父親我現在很冷靜。”佟春夏一張臉通紅,目光都有些渙散了,可說話還很清楚,“我現在就要去捶他一頓,你要是個男人,就跟我一起去……”
“我特麽也不是個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