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我們都回不去了
張姨迷迷糊糊被顧行舟醒來，就問他怎麽了。聽到他說，害怕她會睡死過去。張姨就把他抱在懷裏使勁兒揉呀揉，一個勁兒的說他怎麽這麽可愛，為什麽這麽可愛的他不是他親生的。
那時候雖然他隻有幾歲大，但他也知道，可愛這個詞用來形容女孩子比較好，就在他鬱悶張姨為什麽笑的這麽開心時，張姨就告訴她，她睡覺一向一動不動，但這不是死了。如果想知道一個人死沒死，隻要把手指放在鼻尖，去探一探有沒有呼吸。
說著話，張姨就牽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到鼻尖，讓他探她的呼吸。
他這才發現，她不但睡覺一動不動，就連呼吸也那麽不易察覺……
顧行舟緩緩走上前，走到張姨的身邊，輕輕彎下腰，將手放在張姨的鼻尖。盡管過去二十多年，但張姨的呼吸依舊如從前那樣清淺。
那是熟悉的呼吸聲。綿延，溫柔，擁有兒時的記憶。
也是熟悉的張姨，不過是眼角的魚尾紋更深了，臉上的皺紋也更多了。
但睡著的張姨，嘴角卻帶著淺淺的微笑。
是在做夢嗎？
一定是在做美夢吧，顧行舟心裏這樣想著。張姨最疼燕哥跟他了，不管幹什麽，都喜歡帶著他們兩個。所以在這場夢裏，張姨一定也會帶著他們兩個吧。
小時候的燕哥，小時候的顧行舟，小時候的歡樂……
“張姨……”顧行舟輕聲呢喃，“對不起。”
他再一次道歉，壓低的聲音裏，透著濃濃的疲憊與寂寥。
此時此刻，他是一個罪人。
一個永遠不能被饒恕，永遠不配被饒恕的罪人。
“張姨……”他再一次開口，語氣比方才更沉了，“我們都回不到過去了，回不去了啊。”
語氣裏有不甘，有難過，但更多的是委屈。
但委屈什麽？
明明已經這個年紀了，換做一個正常的普通人，是該談婚論嫁，結婚生子的年紀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隻有他一直停留在過去。
那段純真快樂之後、就被噩夢纏繞的過去。
似乎老天爺不願意放過他，所有與那段回憶有關的人也不願意放過他。就連他自己也不肯放過他。
“可是……可是，我們就隻能這樣了嗎？”顧行舟蹲在張姨的床邊，似乎是想去牽張姨的手，卻在快要碰觸到張姨的手時，又在半空中猶豫了，最後那隻手，隻放在了張姨的手邊。就好像他們此刻的距離，明明離的這樣近，近的隻要他伸出手，就能重新握住她的手。但他們的距離卻又這樣遠，遠到近在眼前，也隻能這樣看著她，隻能在她睡著的時候這樣看著她。
“張姨……我好想回到從前啊。”說著說著，他突然開始變得哽咽了，“如果能回到從前就好了，如果死的人是我就好了。我為什麽活著，為什麽還要活得這麽好。”
顧行舟的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流的滿臉都是，流到了嘴角，他嚐到了眼淚的滋味，是鹹的，是苦澀的，就如同他現在的心情。
“張姨，我好累……”
他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滿眼的淚水讓他什麽都看不清了。
太多年沒有放肆的哭泣，太多年沒有情緒宣泄，那些往事一旦想起，就好像再也收不住了。
床上的人睡了多久，顧行舟就默默哭了多久。
現在與過去放佛重合了，少年的顧行舟也是這樣蹲在蓋著白布、已經死去很久的人床邊，無聲、壓抑、痛苦的哭著……
忽然，床上的人微微動了動。
是人快要醒了
顧行舟立刻站起身，擦掉臉上的淚。
而後，放佛剛剛一切都沒有發生，關上悲傷情緒的開關，換上溫和的神色，轉身朝外走去。
——
因為張姨摔斷了腿，所以顧行舟沒有像往常一樣當天來，當天回去。
他在鎮裏租了車，給張姨買了一些營養品，還是按照往常那樣，讓阮博送給張姨。然後找了一家有台式機的酒店，辦理入住後開始寫《瘋狂》。
繼陳有病有一次自殺未遂後，醫院對他的監控越來越嚴格。他的脾氣也因此變得喜怒無常，高興的時候很溫和，誰跟他說話，他都會耐性的回答，這時候的他，會去有小朋友的病房給小朋友年童話故事，會幫護士提重物，還會去外麵幫著園藝工修建花枝。
但有時候陳有病也會突然的暴躁，他會操起凳子瘋狂的砸病房的窗戶，也會在下雨天躲開所有人，跑到外麵站去淋雨。
陳有病在想著怎麽死，在研究能致命的各種死法……
今天顧行舟寫的內容，就是陳有病在騙小朋友的鉛筆刀。他敲打鍵盤的速度越來越快，寫的忘我，寫的投入，他忘了周遭的環境，放佛此刻他就成了陳有病。
嗡、嗡、嗡。
手機這時候忽然想起，以往隻要寫作，顧行舟都會把手機調成勿擾模式，但今天因為張姨的事，他就忘了調。此時被打擾，他眉頭深深一皺，臉色變得陰鬱，他抬手就想關機，卻在看見蘇疏桐三個字的時候，猶豫了片刻，而後按下了接聽。
那頭的人似乎沒想到，電話會接通的這麽快，嗯嗯啊啊了半天，卻不知道說什麽。
“有事？”顧行舟盡量用溫和的聲音說話。
但……蘇疏桐靈敏的小耳朵，還是聽出來他的語氣裏帶著一絲絲的悲傷，悲傷裏似乎還帶著燥意。於是，她小聲、且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顧行舟看了一眼電腦屏幕。
陳有病躺在被血染紅的浴缸裏，他的氣管被割斷，傷口很深，但嘴角卻帶著微笑，麵色寧靜的死去了。
浴缸裏漂浮著一把鉛筆刀，鉛筆刀飄飄蕩蕩，像他自由的靈魂……
自殺了四百四十八次之後，陳有病終於解脫了，也暢快了，，，，，
連續幾個標點符號，是被蘇疏桐這一通電話所打擾，有些燥意的他被打斷，不耐煩的敲擊鍵盤時打下的。
大綱還沒進行到三分之一，可主角卻被他寫死了。寫作多年，這是從來都沒有碰到過的情況，顧行舟微微有些出神，也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