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最厲害的,最優秀的
這邊的蘇疏桐緊張的要死,而一牆之隔的顧行舟卻是一派淡定從容,他與休息區的人麵對麵而坐,溫聲開口:“我以為,我說的足夠清楚,給你考慮的時間也足夠清楚。你為什麽還待在這裏?”
那人說:“我弟弟就是死在你們這,五十萬就想陪一條人命,你當我是傻子?”
顧行舟的語氣依舊很溫柔:“如果何震不是知書集團的人,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顧行舟,你不怕我曝光嗎?”
顧行舟的語氣低沉了幾分:“何騰,何震為什麽要跳樓,又為什麽要選擇在知書跳樓,你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
何騰的聲音也隨之冷了幾分:“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隻知道,他說自己最近壓力很大,他的壓力都是你們給的。”
顧行舟笑了兩聲:“何騰啊,我雖然是個文人,但也是個商人。在文言文,在商言傷。出於對文人的尊重與惋惜,集團支付五十萬賠償,也算了了何震的遺願。有這五十萬,你這一家幾口也能活很久了。何震一年工資不到八萬,就算再工作個六十年,也沒有五十萬,他今年三十六,你怎麽能保證他能活到九十?”
“反正五十萬就是不行。”何騰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隻要我說知書集團工作強度大,逼的我弟弟自殺跳樓,你們的股票就會下跌吧?隨便跌一點,都不止五十萬了,五百萬也有吧?我要五十萬,已經很便宜你們了。”
“那你可以試試看,我能讓你一分拿不上,還能倒賠知書一百萬。”顧行舟的目光越來越冷,臉色也逐漸變得深沉。
之前何騰的語氣雖然強硬,但不會拿整個集團做出威脅,再加上何騰是何震的弟弟,所以顧行舟對他的態度還算客氣。顧行舟對何震的家事雖然知道的不多,但也略有耳聞,對這個吸血蟲一樣的兄長一家,他也曾從旁點撥一二,可何震卻依舊我行我素,一麵煎熬付出,一麵又憤恨不平。顧行舟看在眼裏,對這個下屬,他能做的都已經做到,至於更多的,他沒有辦法插手。當事人不願意改,他不能用上司的身份去強迫。對於這個隻聞其聲,未見其人的兄長,他原本就沒什麽好印象,在何騰口出狂言之後,他終於不再維持慣有的溫和形象,語氣一改從前溫柔,變得犀利無情。
這樣的轉變,讓何騰嚇了一跳,他站起來,想要俯視著顧行舟,以此來找回一點信心,他吞了口唾沫,說:“你少嚇唬人了,死了人,你想不負責任,怎麽可能?要不到一百萬,我是堅決不會走的。”
顧行舟緩緩站起了身,他的身高完全壓了何騰兩個頭。
何騰沒來由覺得壓得慌,壓的快要喘不過氣。他情不自禁的想要後退,卻退到了沙發,癱坐下去,他趕緊又站起來,仰著頭看著顧行舟:“你想幹嘛?你想打架?”
“對你,用不著我親自上。”顧行舟直言,“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拿著五十萬走人,二,在你散布不實謠言信息之後,等著知書以誹謗罪與敲詐勒索罪起訴你,前者你將被判刑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製。後者你將判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同時還要麵臨著承擔因為你的誹謗導致股票受損的財務後果。”
誹謗罪?何騰隻是想要錢,根本沒想到要個錢還能擔上什麽罪名,還有可能要坐三或者十年的牢……
“另外,我還可以告訴你,我擁有主流媒體的全部話語權。不管哪些媒體願意報道你的言論,一夜之間,我就能讓所有媒體都向我靠齊。我能讓你身敗名裂,讓你成為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的典範。”
顧行舟的語氣咄咄逼人,讓何騰忍不住開始心慌了。但是他不能失了氣勢,來之前,他都已經谘詢過專業人士了。專業人士告訴他,隻要按照他的方法去做,一定能拿到一百萬……他強打起精神,說:“你少吹牛了,我可不是嚇大的。”
顧行舟繼續:“你一個農村長大的人,五十萬對你來說已經算是天價,敢張開口就要一百萬,背後一定有人鼓動吧?”
“沒有!”何騰一口否認。
顧行舟勾了勾唇:“是悅人出版集團吧?”
“不是!”
然而何騰的臉色已經出賣了他,顧行舟看破不說破,隻說:“這家集團很新,開業不過五六年,一直與我們較勁。想看我們笑話很正常,你可以按著他們的意見去做。反正他們也不會替你坐牢。但是看在何震的麵子上,我還是要提醒你,為了錢你可以不要臉,但你的兒子呢,你兒子的臉還要不要?一旦你誹謗成立,所有一切你可能想象到的媒體,電視,雜誌,網站,甚至是手機短信,都會第一時間公布你的罪名。你想讓你兒子知道你曾經犯過誹謗與敲詐勒索罪嗎?”
何騰哼了一聲,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依舊嘴硬:“我才不會害怕。”
雖然何滕態度依舊強勢,而藏在衣袖下的手卻忍不住地發抖。他根本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臉色溫和、說話很客氣的顧行舟,竟然會有這樣厲害的一麵。
“再給你一分鍾,一分鍾之內,你可以體麵的離開。一分鍾之後,保安會趕你離開。”顧行舟的耐性已經全部用盡,他拿出手機,準備跟保安打電話。
何騰惡狠狠地瞪著顧行舟:“別以為我會放過你,我們走著瞧。”
放完狠話,何騰氣呼呼的離開了。
很快,總編室又回歸安靜。
人走遠了,顧行舟才收回嚴厲的神色,換了溫和。他揉了揉太陽穴,歎了口氣。這個世上,總有那麽一些人,必須要用強硬的方式去對待。這種囂張跋扈的交流,他真是一點也不喜歡。
又過去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來,辦公區,小朋友還在。
何震跳樓的事,除了集團高管與何震所在的編輯室以及發現死亡的人知道之外,其餘員工一概保密,盡管何震的死亡原因與知書集團關係不大,但死在知書集團,難免會惹人猜測、議論紛紛。所以何震的主編上報何震跳樓自殺時,顧行舟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並且立刻聯係了何騰……盡管事情處理的很順利,但是現在又多了一個知情人。而且這個知情人,還是他自己叫來的。
顧行舟微微歎了口氣,他現在還要去封小朋友的口。但願小朋友不會問得太多,這其中來龍去脈,他並不想多做解釋。
他抬腳往辦公區域走。
小朋友正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雙手撐著頭。
落地窗中的倒映裏,是一張陷入沉思的小臉。
她在想什麽呢?
在這一刻,顧行舟很想知道,於是直接就問了。
“聽完我跟何騰的對話,你有什麽想法?”
這一問,就讓蘇疏桐回過了神。知道顧行舟談完了,她趕緊站起了起來,麵向著顧行舟,好認真的開了口:“就是覺得你好帥啊,何騰那樣的人,你竟然能對付的了。”
顧行舟的臉色微微有些意外,他以為她會因為他的強勢,對他的看法有些不好的變化……
蘇疏桐振振有詞:“本來我還想著,要是他欺負你,我就出去幫你罵架。我絕對不會允許他欺負你的。”
幫他罵架……
顧行舟有太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話了,一時沒法適應,隻站在原地看著小朋友。
小朋友滔滔不絕:“敲詐勒索是人品壞,我最不喜歡這樣的人了,他還好意思來公司鬧,如果是我哥……”
“如果是你哥,你哥會怎麽做?”顧行舟忽然開口。
“我哥根本不會給對方說這麽多話的機會,能談就談,談不了就叫保安直接把人趕出去。”蘇疏桐說,“我哥說,對付壞人,一定不能客氣,否則一定會吃虧。還好你後來變強勢了。”
聽蘇疏桐這麽說,顧行舟的語氣不知不覺地就輕了幾分:“那樣的我,你不覺得太過無情?”
“無情?”蘇疏桐使勁兒搖了搖頭,“不會不會,我覺得那個時候的你好帥,有你這樣的上司,我才覺得心安。”
這小朋友的思維,與他想的太不一樣了。
過去很久,顧行舟才慢慢找回了思緒。他緩緩開口:“你跟很多女孩兒都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如果看到我剛剛的模樣,大部分女孩兒應該會感到害怕。”
“那是她們不懂得欣賞,反正我就覺得很帥氣。”
蘇疏桐光說還不夠,還故意沉著臉,模仿剛剛顧行舟沉著臉色的模樣,“我能讓你一分錢掙不上,還能倒賠知書一百萬。”
她學的有模有樣,把顧行舟逗笑了。
蘇疏桐也跟著笑,還評價:“好厲害,真的太厲害了。“
被過於神話,顧行舟不得不出聲提醒:“這一招未必對所有難纏的人有用,具體情況,還是得具體看待。”
蘇疏桐從一畢業開始就是家裏蹲,那些太黑暗的東西,她也隻是在電視裏見過,頭一次碰到敲詐勒索,顧行舟的行為讓她覺得暢快淋漓,她甚至能想到到何騰是怎樣氣呼呼的走出知書集團。忽然,她想到什麽,緊張兮兮地問:“何騰會不會以後對你暗地裏使壞。”
“他不會有這樣的機會。”顧行舟說,“他隻要回家,村長、村主任,他們認識的所有領導,都會找他談話,讓他明白他的行為錯的有多離譜。”
“這一招更厲害。”蘇疏桐豎起了大拇指。
“其實我更願意跟這個何騰好聚好散,畢竟何震是個很好的編輯。”顧行舟忽然輕歎,“隻是事與願違,何騰太過貪心,我滿足不了他。”
蘇疏桐不想聽見顧行舟歎氣,更不想顧行舟有任何的惋惜,她急著說:“你說何震是個很好的編輯,但何震卻選擇在知書集團自殺,他明明知道死在這裏,會給知書集團帶來麻煩,他還是這樣做了。他想利用你的善良給何騰賠償金。他其實沒有你說的這麽好。”
“是人就會有苦衷。”顧行舟的語氣裏透著幾分無奈,“編輯的工資一年就這麽多,如果做不出暢銷書,其實在這寸土寸金的城市,工資隻夠維持日常開銷跟基本生活。何震要養活何騰一家,生活很辛苦。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他不會被逼成這樣。”
“生活很辛苦,就一定要給人帶去麻煩嗎?”
蘇疏桐的語氣很輕,卻讓顧行舟的內心為之一震。
“我覺得這個社會變了,不再是有理走遍天下,而是弱者走遍天下了。”蘇疏桐的目光依舊清澈,語氣卻多了幾分別扭,“如果我是何震,我活不下去了,大不了換個壓力小點的地方重新開始,要不然就對何騰家少幫一點。想開一點,總得有個別的活法。”
顧行舟緩緩開口:“一個人有一個活法。何震的骨子裏,就隻想做編輯。隻有在知書,他才能心無旁騖的做文學。不管去任何地方,他的心都無法安放。”
文學……
這個對蘇疏桐遙遠又陌生的詞,從顧行舟的口中說出來時,多了幾分嚴肅與淒涼。就好像文學本身賦予的意義不在是作品本身,而是多了幾分別的東西。
但是究竟是什麽東西,她又說不清、也道不明。
很久之後,她聽見顧行舟又開了口:“圖書市場是最不掙錢的商業市場,每一個堅持出好作品的編輯,對我來說都是財富。何震做的詩詞評注,是我見過最專業、最權威的。知書少了他,是知書的一大損失。我沒能保護好這樣一個人才,也是我的失責。”
蘇疏桐想了很久很久,終於憋出來一句:“可是……可是……文學跟現實,本身就是分開的呀。你雖然是總編,但也是一個人。而知書集團幾百號人,如果每個人你都要照顧的麵麵俱到,那知書怎麽才能正常運轉呢?”
顧行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兒,久久說不出一句話。在集團整體業績與他直接掛鉤的情況下,所有員工都在拚命提高圖書曝光率,絞盡腦汁想讓自己的圖書賣的更好。沒有人會從他的角度出發,他們都已經習慣了他製定決策,他們隻要按著他的製度執行就好。他有很久很久沒有聽到‘你雖然是總編,但也是個人’這種話了。
第一個跟他說這個話的人,已經去世三年了。
說起來,他有許久沒有去掃墓了……
“啊……顧總編,我是不是太囉嗦了。”察覺眼前的人神色有些不對,蘇疏桐趕緊識趣地道歉,“那啥,我從畢業就一直在家裏待著,接觸的人就隻有爸媽跟我哥,還有一個好朋友……我知道,我跟社會斷層了,也不太會說話。我……我……我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你想開一些,不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扛在肩上,那樣就太累了。當然,我知道你這麽優秀,抗壓能力一定很強,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輕鬆一點。”
“嗯。”
他輕聲應了一聲。
就一聲。
就一聲?
蘇疏桐的耳朵都快豎起來了,想聽到他說更多的話。然而顧行舟偏偏又不說了。
“在我心裏麵,你是最厲害,最優秀的人。”既然他不說,那她就繼續說吧。
“嗯……”
他還是一個簡單的字回應。
這算是回答嘛?
這算是什麽回答啊……
好沮喪。
大概是自己太不會說話了,也太不會安慰人了。蘇景明說的果然沒錯,她這個家裏蹲不給別人添麻煩就算好的了,不要妄想為別人做什麽。
這麽想著,蘇疏桐就低下了頭。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總編室裏安靜的能聽見她的呼吸聲,甚至是她自己的心跳聲。
噗通。
噗通。
噗通!
心跳聲一下比一下快,心髒好像隨時都會從身體裏跳出來。
“那個……請把聞主任的合同給我吧。”一尷尬,蘇疏桐就開始禮貌用語。
“哦……好。”這一提醒,顧行舟才想起來,他帶著小朋友進總編室,是為了什麽。
生平第一次,顧行舟因為別的事情有神,他輕咳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而後從辦公桌上拿起早就準備好的合同,遞給小朋友,又公事公辦的語氣:“薑小拖稿已經是常態,你告訴聞曉,薑小的作品已經在總有圖書流程了。所以在法律範圍允許內,務必用盡一切辦法讓薑小如期交稿。”
蘇疏桐點點頭,表示知道。
顧行舟繼續:“薑小的合同簽約時間很短,這是我給聞曉的特權,所以要盡可能提早上市,這樣圖書售賣的時間才能更長一些。”
蘇疏桐點點頭,表示有在聽。
顧行舟頓了頓,又說:“維護作者並不容易,不僅要讓作者出作品,還要讓作者保持愉悅的心情,因為作者有個好心情,作品的質量才會達到最佳。但有些作者,高興的如果過了頭,寫稿子這件事就會忘得一幹二淨。所以不同作者,還得不同對待。如何平衡兩者關係,全靠編輯自己熟能生巧。”
聽著聽著,蘇疏桐聽出來一些別的感覺了。
剛開始,顧行舟的話像是在讓她叮囑聞曉,但後麵那些話,卻像是在教她一些東西。
應該是的吧……
畢竟聞曉已經是主編了,肯定已經熟能生巧了。
這麽想著,蘇疏桐的嘴角,漸漸又揚了幾分。
因為蘇疏桐低著頭,顧行舟就看不到她又怎樣的表情,隻自顧自地說著話:“很多有名的作家都是家裏蹲,他們的才能一樣沒有埋沒。你隻是沒有適應職場,並不是不會說話。我認為你很好。”
“啊?”蘇疏桐一下抬起了頭,兩個眼睛亮晶晶的。
是歡喜,還是意外?他不過是說了一個客觀事實……
小朋友還有點呆,滿腦子都是顧行舟那一句‘我認為你很好。”
他認為她很好。她很好,很好,蘇疏桐滿腦子都是這句話,忽然咧著嘴嘿嘿一笑,充滿幹勁地說:“我會更好的!”
蘇疏桐才說完話,在口袋裏的手機就嗡嗡震動不行。蘇疏桐撇撇嘴,不想管,她還想在顧行舟的辦公室裏多待一陣子。可是很快的,顧行舟的視線就落在了她的褲子口袋,還出聲提醒:“你的電話來了。”
不是電話啊,就隻是個鬧鈴,是提醒她離開集團的鬧鈴。一個小時後,她要回家直播。所以提前定了一個小時的鬧鈴。
但是這個事兒她又不能告訴顧行舟啊。如果讓顧行舟知道她是個什麽都不會幹、隻會動動嘴皮子說說話就來錢的廢柴,她在他心裏的好印象肯定會一掃而光的。
“那我……先走了。”
蘇疏桐的語氣裏充滿了遺憾。
遺憾到顧行舟想裝作看不見都不可能,於是顧行舟開了口:“以後如果我不忙,工作上的事,如果你有什麽不清楚的,可以來問我。”
蘇疏桐立刻就心滿意足了,她點點頭:“那我真的走了。”
真的走了……難道剛剛那句‘先走了’是假的?這種小孩子式的說話方式,讓顧行舟有些想笑,但又怕要是真的笑了,小朋友又會多想,於是他強忍住笑意:“好,你走吧。”
蘇疏桐點點頭,說:“那……我們明天見。”
“嗯,明天見。”
跟顧行舟說了再見,蘇疏桐規規矩矩地出了門,然後高興的在走廊裏手舞足蹈。顧行舟對她也太好了吧,竟然讓她有不懂的,就去問他。他是誰啊,是國內頂尖出版社的總編輯啊!有他願意教她,她還有什麽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