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束手無策之時,一個小太監突然跑了過來,對著涼月屈身行禮,“煩請公公轉告居士,皇上已回殿。”
涼月慌忙起身,勉強從容地應道:“有勞公公相告。”
小太監走後,涼月敲門而入,將小太監的話轉告給婦人。
婦人身定如山,隻有嘴動了動,“你把抄好的經書呈上去。”
“我?”涼月當即如遭冰打,渾身發冷。
婦人反問:“這裏還有別人?”
“可是,你……你明知我是……”涼月著急了,說起話來都不禁張口結舌。
婦人語色平淡地道:“這會兒知道怕了?”
婦人的話叫涼月突然冷靜下來,她本就是喬裝的,如果就這樣去皇帝麵前,難免不被識破,這女人定然是看她好欺,才這般整她,左右要被發現,心一橫,索性跟這女人撕破臉,“你故意的,我不去。”
婦人依舊淡然地道:“話不過三,你自己掂量。”
涼月立馬跳到婦人麵前,指著她大呼小嗬:“你能不能講點道理?你讓我抄經書,我抄了,讓我拔草,我也拔了,你還想怎樣?是,我倒黴,落到了你手上,但是我也說了,我並無歹意,隻是單純進來逛逛,沒偷沒搶。得饒人處且饒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最後一遍。”婦人說話時猶然一眼未睜,如老僧坐定。
“你……”涼月被噎得胸悶氣短,這女人油鹽不進,好說歹說都不管用,她完全相信,如果她前腳一跑,後腳就會有追兵。
強迫自己慢慢冷靜,利弊權衡之下,涼月氣呼呼地拉開抽屜,一把拽出經書,頂著一張黑臉出了庵堂。
快走到拐角時,涼月仔仔細細地捋了捋衣容,正了正冠帽,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心緒稍平之後,雙手將尚未幀訂的紙張捧至與額齊平,沉屈著身,深埋著頭,走出拐角。
行至元景殿門關處,涼月對著守門的太監說道:“勞煩公公通傳,居士命奴婢將抄好的經書呈給陛下。”
守門的太監道:“陛下早有旨意,居士之事,皆不用通傳,直接進去罷。”
涼月本來還打著算盤,門口的太監會接過去代呈,沒想到皇帝對這位居士還挺看重。
“謝公公。”涼月小心翼翼地邁過門檻,輕輕抬眸看了一眼,見殿內共有兩處內室,一左一右,便猜一方應是寢室,一方則是皇帝臨時處理政務以及會見大臣的廳室。
涼月遇到了難題,左右兩邊,究竟哪邊才是會見大臣的廳室?
正踟躕,又聽門外的公公催問道:“陛下就在裏頭,怎還不進去?”
“這就去。”涼月慌忙應著,心神一凝,耳朵微動,左邊廳室裏隱隱傳來一絲說話聲,非常輕微,但足以讓她捕捉到,立馬擇定,抬腳便往左邊邁去。
越走近,她越緊張,一顆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兒,踏入廳室的那一刻,涼月呼吸都快停止了。
“陛下,這是早上剛抄好的經書,居士特命奴婢呈給陛下。”涼月感覺有幾道目光正看著她,她強作鎮定,小步上前,每邁出一步,皆如履薄冰。
皇帝身旁的公公走下一步取了經書,燙手山芋一離手,涼月當下屏氣後退。
誰知才剛退出幾步,便聽那公公喚道:“慢著。”
涼月當下一個“咯噔”,心思翻湧如潮,自己方才露餡了?哪句話沒說對?哪個步驟出了岔子?
“居士,”高座上那人緩緩開口,“可有讓你帶話?”
涼月不禁暗暗舒了口氣,而後恭謹回道:“回陛下,未曾。”
又是公公的聲音:“下去罷。”
涼月瞬間如釋重負,“奴婢告退。”而後快步往後退去,在退出廳室的那一刻,涼月還是忍不住微微抬起頭,往裏看了一眼,剛好迎上一雙清寒的眸子,隻一瞬,涼月連忙低下頭,迅速退了出去。
出來後才發現,初春的天裏,她貼身衣衫竟已濕了大片。
還好還好,除了蒼駁,無人將她識破。
走出元景殿,涼月仿佛重獲新生,拖著力虛的身子一步步往庵堂走去。
蒼駁方才的神情不停地在她腦海中閃現,不愧是蒼駁,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未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似乎對於看到一個本不該出現於此的人並不覺驚訝。
涼月不禁一笑,這樣的一個人,即便身處不測之淵,也必安如泰山,不泛濤漣。
回到庵堂,涼月立到婦人身側,一眼不眨地將她細細審視。
婦人雖未睜眼,但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張嘴便斥:“出去。”
涼月不動,而是帶著質問的口吻問道:“你到底是誰?”
“這與你有何幹係?”婦人辭氣還算和緩。
“你打算將我拘到何時?”涼月委實再忍不下去,她急切地想要出宮,而且從來沒有這般厭惡一個地方,欲離之而後快。
“既來之則安之,聰明的話最好認清自己現在的處境,有沒有資格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未及涼月聲辯,婦人又道:“出去。”
涼月牙關緊咬,拳頭握了又握,心裏不斷提醒自己,這裏是元景殿,不能胡來,片刻後,涼月嘴露笑痕,“奴婢告退。”而後轉身退出,並輕輕帶上房門。
被人拘著的滋味真不好受,涼月斜靠在欄杆上,不死心地想著法子,她不是輕易認輸的人。長了一顆腦子,若是不用來想辦法,那便是白長了。
對於長晏城的布局,她倒是聽孟不怪粗略地提起過,隻是時間太短,她暫未將其摸透。
不過,她依稀記得,無梳湖和婦人的院子方向相背,無梳湖在外廷的東南角,而院子在內廷正北方,中間幾乎隔著一整座宮城。現在想想,昨晚當真是膽大。
由於昨夜進來之後便是毫無章法地一通亂竄,至於原路,涼月委實已經不記得了,即便記得,按原路走也斷不可行,冒險且愚蠢。
也不知太微和孟不怪是不是已經順利出宮,早上本還對孟不怪不仁不義之舉頗有怨言,但眼下看來,除了這個選擇,似乎也找不出更好的了。困一人,總比困三人強。
就是裏麵那女人的心思實在難猜,既不叫守衛拿她,也不放她走。
若說懲戒,也隻是抄抄經書,除除草,說來也算不得什麽懲罰。
而且方才給皇帝呈經書時,涼月明顯感覺得出,皇帝很在乎她,又加上周圍人對她的態度,涼月篤定裏麵這位恐怕是皇上身邊一位非常重要的人。
正因如此,涼月更不敢貿然對她下手,不然事情恐怕要鬧得難以收場。
不過,涼月又有些不明白,對於後宮女子來說,皇帝的寵愛不是每個女子都夢寐以求的嗎?為何她卻帶發修行,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子?
有些人是求而不得,而有些人明明唾手可得,卻不以為意。
縱使活了一千四百年,但涼月卻始終未將人心看透過。
蒼駁是這樣,妘婔是這樣,裏麵那位也是這樣,果然世上最難以捉摸的就是人心,恐怕很多時候,連他們自己都未必將自己的那顆心看明白過。
涼月身若無骨地靠在欄杆上,一動不動,仿若是從欄杆裏生出的雕塑那般,不知過了多久,先頭過來讓涼月轉告婦人皇帝回來的小太監又來了,涼月徐徐直起身子,“小公公,可是陛下又有旨意?”
小太監恭恭敬敬地給她鞠了一躬,而後道:“煩公公轉告居士,陛下今晚酉時正刻將在般若湖設水宴,宴請苗耒國國主。席上,奘親王、太子及兩位王爺將作陪。陛下另又欽定正三品以上文武官十五員,嬪妃九員,準允出席。此外,特請居士列席。”
涼月微微一笑,“多謝小公公,我定如實轉達。”
小太監走後,涼月又動起心思,今晚宮裏設宴,所有人都會將心思放在水宴上,如此,她豈不是可以趁亂逃走?
涼月壓了壓心中興奮,敲門而入,將小太監的話一字不漏地轉達給婦人,婦人隻是點了點頭,並未明示去是不去。
猶疑片刻,涼月忍不住輕聲相詢:“夫人,您今晚會去嗎?”
“不去。”
簡潔明了的兩個字猶如一把枷鎖死死扣在涼月身上,如意算盤再次打空,涼月隻“哦”了一聲,便垂頭喪氣地退了出去。
不過,涼月很快又振作起來,天上地下,山川海湖,世間之路,何止一條,此路不通,那就再尋他路。
她偏是不信,這金籠子還真能將她困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