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2 章

  隨後下來的太微落到涼月身旁,關切道:“涼月,你怎麽了?”


  涼月怒指著孟不怪,“問那個在背後暗算人的宵小。”


  太微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這二人就像兩個未長大的孩童,看不順眼就打上一架,吵上一通。


  孟不怪若無其事地看著她,“太微姑娘別聽她含血噴人,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了下來,反賴到我這個方才救了她一命的大恩人頭上,怪不怪哉?”


  “我……我懶得跟你說,”涼月抖著身上水嗒嗒的衣裳,“快帶我去找幹淨衣裳,這濕衣裳穿在身上難受得要死。”


  燈籠打了個哈欠,懶懶地喚了聲:“涼涼月,太微香香。”而後又窩進太微懷裏,兀自打盹兒。


  孟不怪豎起耳朵,卻不聞燈籠喚他,立馬不樂意了,打著扇子,不滿道:“哎,哎,怎的不喊我?”


  太微和顏和色地解釋道:“它困了,這孩子近來總易疲頓。”


  孟不怪立馬逮了機會靠近太微,借故瞧燈籠,實則與太微攀談了起來。


  而另一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涼月急衝衝往前走,邊走邊扯著緊貼在身上的衣裳,暗暗自責,竟一個大意又遭了孟不怪的道,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浣衣局什麽都缺,唯獨不缺衣裳。


  皇帝和各宮妃嬪的衣裳雖不在此處浣洗,但奴婢們的衣裳卻全都在這處漿洗。


  所以,當三人偷偷摸摸溜進浣衣局,再出來時,身上已經換上略不合身的宦服。


  長晏城裏宦官的宦服是一水兒的青黛色,隻是在帽、襟、袖、絲絛這幾處有所不同。


  品級最高的公公,帽頂子上別一支花翎,下嵌紅寶石一枚,帽簷子外縫八顆海藍圓佩石,並著簷邊刺一圈桃花流水紋,襟、袖分別用上好的綢線一針針刺上卷草紋圖案,絲絛比之其他宦官倒無甚區別,隻是尺寸上長了些。


  從浣衣局出來的三人,衣、帽上別無他飾,一看便知乃是品級最低的宦服,如此裝扮不會太過顯眼,品級低的向來不易引人注意。


  孟不怪將三人換下的夜行衣藏在無梳湖旁邊的一棵樹上,做好標記,而後便帶著涼月和太微開始在這偌大的宮城裏正大光明地穿行。


  太微提議:“不如先去找道長,若能跟在他身後,我們也能少些顧忌。”


  涼月立馬否決:“不妥不妥,找他做什麽?他又要嘮嘮叨叨,沒準兒還要揭發我們,我可不去找他。”


  孟不怪半信半疑地看著她,“道長不是你師兄麽?不至於這麽不近人情罷?”


  “你可別小看了那個道士,一旦較起真來,他能六親不認。”涼月說的煞有介事,就差煮一壺茶,拉著孟不怪坐下來細數歸塵子的罪狀了。


  太微目露詫異之色,“道長豈是這般?”


  涼月繼續振振有詞地道:“那是他平日裏隱藏的太深,輕易不露出真麵目,所以,我們還是不去找他,省得給自己添堵。”


  說來說去她就是不想去找歸塵子,在涼月看來,找歸塵子,等同於找不痛快。


  鑒於涼月甚是排斥歸塵子,於是,三人幾番商量之後,暫且決定不去找他。


  相對於太微的謹慎,涼月和孟不怪膽子則明顯大很多,仗著一身宦服,高視闊步地在宮道上穿行,如入無人之境,好不暢快。


  隻是還沒高興多久,便迎頭撞上一頂軟輿。


  三人急忙垂頭躬身,麵牆而立。


  軟輿由四人抬著,從旁的還有兩名丫鬟,兩名小廝,領頭的是一名年歲稍大的宦官,一行人徐徐而來。


  軟輿在三人身旁停下,打頭的宦官尖著嗓子喊道:“你們是哪個宮裏的?”


  涼月姿勢不變,出聲應道:“回公公,奴婢們是浣衣局的。”


  “浣衣局的?這個時辰跑到萬悅宮來做什麽?”辭氣裏滿是疑色。


  涼月麵浮一絲笑色,微微偏過頭去,“奴婢們是浣衣局新進的,方才給姐姐們送了衣裳,正打算回去,誰知繞迷了路,這才轉到此處。”


  涼月邊說邊偷摸往軟輿處瞥去,隻見轎裏伸出一隻柔柔玉手,借著昏黃的廊燈,涼月瞧見那指甲上的丹寇似是新染,如此看來,轎中人若不是宮裏的娘娘,那便是某位帝姬。


  再瞧那公公,帽簷上有六顆海藍圓佩石,想來轎裏這位品階也不低。


  玉手如撥水般輕輕劃了劃,而後收入轎中。


  打頭的宦官仰脖子喊了聲:“轎起,回宮。”


  待抬轎人重新開始邁步時,打頭的宦官瞥了三人一眼,不輕不重地教訓道:“再過三刻,就要宮禁,還不快回浣衣局去?”


  三人立馬點頭道是。


  待得軟輿行遠,三人立馬轉過身子,鬆了口氣,涼月拍了拍心口,往軟輿離開的方向睇了一眼,大喜:“刺激。”


  太微捂著砰砰直跳的心口,嗔道:“險些露餡。”


  燈籠忽地從地底下鑽了出來,撲進太微懷裏,興奮地“咿唔”了好幾聲。這孩子,也是個愛玩的主。


  孟不怪往涼月腦門上彈了一指頭,“膽兒倒是挺大,你知道要是剛才我們三個被識破,會發生什麽嗎?”


  涼月好奇地問:“什麽?”


  孟不怪語氣陰陰地道:“先打殘,再餓上三天,最後丟到籠子裏喂獵狗。”


  涼月發出質疑:“這麽簡單?”


  孟不怪嘴角抽了抽,“這還簡單?”


  涼月略帶遺憾地道:“還想看看傳聞中的七十二道刑具怎麽使的,居然簡簡單單地打一頓就喂狗了。本朝的皇帝未免太仁慈了,刑罰也太寒磣了。”


  此話如果從一個千年妖怪嘴裏說出,倒也稀鬆平常,但如果從一個尋常女子口裏說出,那便要叫人驚掉下巴了,孟不怪身形一顫,看怪物似地看著她,良久,方緩緩道:“果真是當世無雙的奇女子。”


  涼月哂道:“我可不認為你是在誇我。”


  三人繼續在宮裏晃悠,隻不過不似先前那般招搖,也盡量摸著僻靜的地方走,宮禁之後,若被巡守的發現,免不得要遭一頓盤問,三人本就是宮外人,一問鐵定露餡,所以倒也謹慎了起來。


  不覺已過戌時,烏漆墨黑的實在無甚可玩,涼月很快就失了繼續玩下去的興致,拉著隨行二人略一商議,便決計在宮裏找處閑地兒歇上。


  三人一路挑挑選選,終於在一處黑漆漆的院落外停下。


  此院地偏,門庭素簡,無燈無火,門頭上掛“青門居”一匾,數枝新豔木棉,恰如驕頑嬌兒,歡跳出牆,憨態可掬。


  如此清院,與長晏城的巍峨壯麗格格不入,仿若是被繁華遺棄的蕪穢之地,且不見奴婢值夜,看樣子似乎無人居住。


  三人眼神一匯,正好合意,當下翻|牆而入。


  慎重起見,三人進去後並未立馬放肆,而是先探了一圈,直到確定無人之後,才安下心。


  院裏統共兩間房,孟不怪隨手推開一間,打起火折子揮了一轉,方看清屋內陳設。


  收拾的倒算幹淨,貌似也有人居住,不過內裏所用之物,實在平平無奇,便是最不受寵的嬪妃所住的寢宮,也不至這般寒酸。


  孟不怪隨手拿起桌上一本抄了一半的經書,粗略瞥了一眼,字跡清雋秀雅,應是女子所寫,再將這屋子審視一圈,不禁癟了癟嘴,“我還以為是個廢院兒呢,沒想到長晏城裏竟當真有人住這種破落院子,稀了奇了。不曉得住這的人得多不受待見,這屋子,跟冷宮幾乎沒差。”


  太微道:“我倒是覺得住在這裏的人,斷然心境很好。”


  孟不怪將經書放回原處,借著晦暗的火光望著太微,“心境不好也不成,在這裏,要麽不平則鳴,要麽拱手聽命,沒得選。”


  身累腦疲的涼月未參與二人的討論,她躺在硬如石板的床上,打了個哈欠,聲音綿綿地道:“燈籠,快到涼涼月這兒來。”


  燈籠一聽,撲騰著爪子就跳了進去,窩在涼月身側,聲音糯糯地招呼太微:“太微香香,覺覺。”


  “來了。”太微兩步走過去,涼月往裏挪了挪,讓出半張床。


  孟不怪耳朵一抖,一口吹滅火折子,一壁走一壁興奮嚷道:“太微香香,小燈燈,人家也要覺覺。”


  剛走到床邊,還沒等張臂撲下,涼月便忽起一腳,一道黑影在空中利落一劃,飛出門外。


  “砰”的一聲,門自內死死關上。


  就這短短一個晚上,孟不怪在同一個人手裏接連栽兩次,好在他身子骨還算結實,不然早摔出毛病了。他一跳而起,衝到門口使力拍門,邊拍邊喊:“賊婆子,我殺了你。”


  一個聲音幹脆的“滾”字從門裏丟出,不偏不倚地砸入孟不怪耳朵裏。


  若不是因著此時不便做大動靜,孟不怪非要破門而入,衝進去將她揪出來痛毆一頓。


  被關在門外的孟不怪揉了揉發疼的胳膊,惱悻悻轉到旁邊的房間,沒想到這個房間比方才那間還不如,除了一架空空的床,一張連隻杯子都沒有的桌,再無其他。


  孟不怪欲哭無淚,不過,即便再不情願,眼下也不得不將就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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