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七子留在天穹山的靈力正一點點消亡,而刀斧加身的銀杏爺爺卻未有任何反應,連一絲輕哼都沒有發出,像是一棵早已枯死的樹,再也不知疼痛。
錮住我雙手的風圈以及纏在腿上的鐵索,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一般,不但將我死死困住,更是將我周身靈力壓製,使我作不得半點施為,隻能眼睜睜看著猱妖在我麵前肆無忌憚地獰笑,看著那些繞在銀杏樹周圍的人瘋狂地砍伐,我冷冷一笑:“降妖除魔是假,挖靈根才是真罷。”
我的嘲諷未能阻止諸人行徑,他們隻顧著埋首砍樹、挖泥,並不在意我說了什麽。
立定不動的猱妖隨後傳音過來:“好一隻聰明的妖,別著急,過一會兒我就能幫你報仇雪恨。”
我戒心頓深,當即傳音問道:“你要做什麽?”
猱妖咧了咧嘴,隱約可見兩顆獠牙,“方還說你冰雪聰明,這會兒怎就犯了糊塗?自然是替你解決掉眼前這些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
黃鼠狼給雞拜年,我盯著他可憎的麵目,冷冷淡淡地道:“那麽麻煩你一並引決自裁了罷。”
猱妖惺惺作態地道:“做妖可別太貪心,知足方得常樂。”
走投無路之時,心頭忽生一計,我露齒薄笑,“你以為,砍了銀杏樹就能放出黑風?未免太小瞧七子了。銀杏樹隻是其中的一道防禦,最關鍵的地方,在於寒冰洞。即便你將銀杏樹連根拔除,也無濟於事。進不得寒冰洞,就等於枉費心機。但是,若你能將我解開,我便告知你進入寒冰洞的法子。”
猱妖想了想,道:“聽起來倒不失為一樁公平的交易,不過,我怎知你話中真假?說不定你隻是為了脫身而杜撰出一個想要讓我放了你的籌馬。畢竟,在此之前,你可是先後和白蟻精、挽絲一族開了戰。白蟻精還算走運,不過是被冰封了幾個月,但挽絲一族可就慘了,直接讓你給滅了族。若我將你放開,豈不是要重蹈他們的覆轍?如此自掘墳墓之事,我若幹了,那才是愚不可及。”
這猱妖倒挺聰明,看的也十足真切,我繼續端著笑態,又道:“今時不同往日,而今我穿山甲險被滅族,皆因人的那一點貪念。正所謂欲壑難填,我一日不死,他們便一日不會善罷甘休。我不殺伯仁,伯仁卻一心一意要來殺我,那我還護著他們作甚?若你答應放了我,那我便帶著族人遠走高飛,不再幹涉。我本就非好事之徒,哪怕黑風出來滅世,隻要不危及於我,我自當作壁上觀。”
猱妖猶自思索著,目光在我臉上來回掃視,似要洞穿我的真實意圖。
我並無多少把握僅用三言兩語便能將他說服,於他還在思考之時,我忽地抬起被風圈縛在一起的雙手,繼續傳音:“你既能困我一次,便也能困我第二次,放與不放,皆係於你一念之間。這筆買賣,你並不虧。這世上唯有我和銀杏樹知道進入寒冰洞的法子,銀杏樹如今已被毀去,便隻剩得我了。你需知,我被困隻是一時,你可不要惜指失掌。若你今日放了我,我便不計前嫌,而你則會少去兩道障礙。但若你一意孤行,便將多一個敵人。我以我族之亡魂起誓,會不惜一切代價,殺你報仇。”狠話一下,我再配以毒辣的眼神,勢要攻破其心防。
我的威脅似乎起了點作用,隻見猱妖目中精光略有閃爍,開始認真地考量我說的交易,心計已然開始動搖。
如此看來,他著實想要放出黑風,但又對封印黑風的寒冰洞不甚了解,所以心中無數,這才叫我乘了隙。
僵持良久,一下下的砍樹聲猶如一隻喋喋不休的怪物,攪得我心神微分,卻又不得不端著一副指顧從容之態,與猱妖暗自進行著一場不見兵戎的交目之戰。
終於,猱妖露出與道袍極不相稱的凶相,兩顆獠牙極展威懾之能,“若你膽敢誆騙於我,我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互相放完狠話,相互言明後果,我將手一抬,猱妖略作遲疑,終於開始動作。
然而,世上事,常不盡如人意。
我一口氣不及鬆出,猱妖收法的動作頓時止住。
正在我不明就裏時,一道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聲音如流水般緩緩滲入耳中:“別來無恙。”似虛似實,若有若無,待我預備凝神細聽,卻是再無聲響。
為何是別來無恙?短短四字,卻教我聽得十分糊塗。
我抬眼看向猱妖,但見其本該施法之手已經落回拂塵上,眼中夾恨,叱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聲音仍舊嘶啞,不同的是竟多了幾分責怨意味。
計劃陡然落空,委實出乎我意料,乍生變故,定然同方才那個突兀的聲音脫不了幹係。
到底是誰在暗中指使這一切?難道是黑風?
倘若當真是黑風,那情況屬實不妙。
可眼下我手腿被縛,靈力受製,又該如何脫困?銀杏爺爺正陷斬身斷根之危,我又該如何阻止?山下族人被刀俎相脅,我又當如何施救?
我回首望向正如火如荼砍樹掘根之人,在其鋒利的刀斧下,足有五人合圍之壯的銀杏樹已是千瘡百痍。原本深埋於土裏的根,陸續露出,也陸續折斷。
一眾人盡皆喜形於色,好似在挖一個深埋於地下的稀世珍寶,無窮無盡的欲望凝聚於刀斧之上,揮落間便是一段足以吞天噬地的貪壑。
我默然收回目光,心裏一陣發堵,不禁哀歎,這人一旦被貪念所挾,便是六親亦可不認,更別提辨別善惡是非了。
猱妖方才已被我誆過一回,誠然我再說得天花亂墜、煞有介事,他也不會再信我所言。
一籌莫展之際,我又抱著一絲僥幸,欲喚醒沉睡的靈力。反複試了數遍,猶然未果,甚至已經感覺不到靈力的存在。
不得不說,猱妖這兩樣法器當真厲害。然而,歸根結底,還是怪我太過輕敵。
猱妖眼神叵測地瞥我一眼,一抹詭譎的笑意堆在嘴尖,而後指著銀杏樹旁的大石,道:“那塊石頭終日立於妖樹旁,恐早已受妖氣所染,留不得。”
話音一落,砍樹聲戛然而止,有人立馬接過話茬:“道長你說,我們該怎麽做?”
猱妖聲色狠厲地道:“砸了它。”
隨後,此起彼伏的砍樹聲中夾雜著“叮叮哐哐”的錘石聲,在暄暖滿滿的春日裏帶出一絲沁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