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錢救人

  我自是拿不出十兩銀子,但有人卻拿得出。


  我腳底生風地跑回聽書的堂內,剛轉過拐角,便瞧見商宧身旁圍了三名女子,再定睛一看,竟是先時頻頻朝我擲目的三位佳人。


  不住東張西望的商宧望見正快步朝他走去的我時,麵上焦急的神情頓然一舒。


  “商宧,借鄙人十兩銀子。”我來不及與他解釋其中緣由,直截了當地問他要銀子。


  當我出現後,本是滿麵春風的三位佳人瞬時寒臉,姣容似生不悅。


  商宧不問緣由,立即取下腰間荷包,遞給我,“裏麵有二十兩。”


  我感動不已,攥緊沉甸甸的桃形荷包,鄭重諾道:“我一定還。”回身又朝茶間疾走,未料商宧也跟了上來,問道:“發生了何事?”


  眼下無暇同商宧解釋,我隻道:“等下再與你細說。”


  一步三尺地奔回茶間後,瞧見少女安然無恙,大漢也未逃之夭夭,我才終於鬆了口氣。


  我從荷包裏掏出十兩銀子,扔到大漢麵前,“十兩,一文不少。”


  大漢聳了聳肩,“趕緊把我解開,手腳都被綁著,我怎麽拿銀子?”


  少女側首看向我,以目相詢。


  我衝她微笑點頭,少女這才心定,著手替大漢解繩子。


  大漢舒了舒被繩子勒出紅印的手腕,隨即拾起地上的銀子,掂了掂,冷笑道:“這臭婆娘就歸你了。”


  見銀子已給,少女當即大了膽子,眸子一厲,朝大漢伸出手,“拿來。”


  “小娘子要是舍不下哥哥,便跟了哥哥罷。”大漢言語輕佻,又伸出一隻黑膩膩的手,在少女的粉腮上摸了一把。


  少女一掌打開大漢的手,喝道:“賣身契交出來。”


  大漢吃了癟,不情不願地從懷裏掏出一張蓋有紅手印的紙。


  少女一目閱去,三兩下將紙撕碎,淚與紙片齊齊飛落。


  我神情自若地賣弄著五指的靈活,一根根緊攏成拳,“大哥還杵在這裏,莫不是想試試我方才說的法子?”


  大漢嘴角一抽,一把抓起地上的包袱,一溜煙兒跑出茶間。


  我撿起腰束,係住空浪浪的裙子,安慰道:“姑娘,莫要哭了,既已自由,今後就好好過日子罷。”


  一直觀戲不語的商宧出聲問道:“是怎麽了?”


  聽到商宧的聲音,少女旋即收住啜泣,抹抹淚痕,回身一望,在瞧見商宧時,眸子裏倏地亮起了光,“這位公子是?”


  我將剩下的銀子連帶著荷包一並還給商宧,“這位公子就是出那十兩銀子的人。”


  聞言,少女撲地跪在商宧麵前,眼角又泛起淚花,“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今生為公子做牛做馬,以報答公子恩情。”


  咦?方才不是說要為我做牛做馬嗎?

  商宧立如磐石,辭氣冷絕:“銀子雖是我的,但救你之人卻是千樰姑娘。若說報恩,你要報的也是千樰姑娘的恩,與我並無幹係。”


  少女雙膝一挪,轉向我,千感萬謝。


  我最是見不得別人跪我,趕緊扶起她,“莫要跪了,地上的灰都被你蹭了幹淨。”


  “今日得虧遇上姑娘,否則我此生……”少女說著又哭啼起來。


  我有些耐不住,又稍加寬慰幾句,便問道:“你家住何處?身上可還有回家的盤纏?”


  少女戚戚然道:“我雖有家,可卻回不得。我一回去,我爹定要再將我賣了換銀子。”


  我思來想去,她所擔憂之事也不無可能,許多事情,有一便有二,欲壑難填。


  我又問:“你家中可還有信得過的親戚?”


  少女無奈地搖頭。


  這可讓我犯難,不經意瞥向商宧,轉念一想,既是用商宧的銀子將她救下,那她欠的便是商宧的恩。


  商母兩年前已遠遊西去,商宧又暫無家室,恰好缺個打理院子的人,如此一來,卻是正正好。


  主意一冒,我歡歡喜喜地將商宧拉至一旁,預備給他尋個照料飲食起居的丫頭。


  豈料,商宧聽完後,當即駁回:“萬萬不可,我獨身慣了。何況,我那室陋居非深深庭院,自能料理得過來,無需再添一力。”


  商宧不願,我自是不能勉強,隻好再問商宧借了些散碎銀子,塞入少女手中,“姑娘,你且拿著這銀子去別處謀個差事。”


  少女卻將銀子還我,決然道:“我既欠下公子十兩銀子,定然要還上。我雖身無分文,但好歹有一身力氣,能替公子洗衣炊飯,哪怕伺候公子一輩子,也要報公子今日再造之恩。”


  這二人都是倔性,我委實再無計可施,又看向商宧,“商宧。”語氣央求,不停地給他遞眼色。


  少女瞬即撲跪地上,“望公子收留。”


  饒是如此,商宧仍不為所動地立在一旁,意思不言而喻,我不禁懷疑商宧的心是否冷硬如石。


  我靈機一動,“不妨這樣,你替商公子做足一年活計,那十兩銀子就當作你一年的工錢,如此可好?”


  少女終於展顏,“漫說是一年,就算替公子做上十年,我也心甘情願。”


  “可是……”商宧還欲再拒,我卻一點機會不給,轉而又問少女:“姑娘芳名?”


  少女眼角帶笑,“向停芳。”


  “那以後便喚你停芳罷。”我望向外麵,天色將暮,再不回山,少不得又要挨阿爹一頓罵,“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停芳便隨商公子一道回去罷。”


  未待商宧駁話,我匆匆逃走,不給他與我討價還價之機。


  我雖一走了之,卻不大確定商宧是否會留下向停芳。她一個孤身女子,被親爹當作物件兒賣,明明有家卻不敢回,委實淒慘。若非因我穴洞而居,也斷不會難為商宧。


  離開茶肆時,斜陽已微。


  對麵酒館外紅底黑字的錦旆在昏黃中招徠著過往行人,我遊著步子走在街上。


  路過一家幹果鋪時,目光不經意朝裏一掠,我當即停下腳步,一個背影像極了見歡的人正在鋪子裏挑東西。


  我張口欲喊,轉念一想,又搖了搖頭,見歡此時不大可能會出現在山下。


  “都瞧見我了,還走。”


  是見歡的聲音。


  我連忙折身,頗覺意外,“見歡,你怎麽會在這裏?”


  見歡走出鋪子,塞給我一包蜜餞,笑道:“自然是在等你。”


  我信手拈出一顆蜜餞,丟入口中,“等我做什麽?”


  見歡一彈指敲在我腦門上,戲謔道:“看你是不是玩得忘乎所以,現了原形。”


  我得意一笑,“可要讓你大失所望了。”


  見歡忽地伸手捂我嘴上,“打住打住,又開始自我陶醉。天色已晚,再不回去,你又要被伯父臭罵一頓。”


  我笑嘻嘻地戳開見歡的手,朝前一指,“官人前麵領路。”


  彎彎繞繞行出縣城,上山路上,我突然想起一事,當即嘴掛賊笑,朝見歡擠眉弄眼,“見歡,你知不知斷月湖?”


  見歡不疑有他,點頭道:“知道。”


  我頓時喜上眉梢,“那你能不能帶我去?”


  見歡乜眼看我,“你去斷月湖作甚?”


  我立馬作上一副心弛神往的樣子,聲情並茂地道:“我聽聞,斷月湖景致極好,舉世無雙,杏花滿岸,月下輕喃,讓人流連忘返,我固然想去瞧上一瞧。”


  “已經入秋,哪裏來的杏花輕喃?你的小把戲,可誆不了我,你便老實說罷,斷月湖有何蹊蹺?”見歡委實不懂風月。


  我見唬弄不住,便如實招了。


  為讓見歡答允此事,我便添彩加料地同他一番絮叨,臨了,他雖未拒,卻同我約法十章,在我一一應承後,才勉強答應帶我一去。


  不過,要等三日後,小慈與小墨的昏禮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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